109 双子(李瑛)
我们姐弟正相拥在一起的时候,忽听到远处有人轻轻的咳了一声。
我连忙放开二弟,往声音响处望过去,只见一个黑裳褖衣、手执配刀的少女向着这边微微躬身。
二弟举首看见她,便向她招手,唤道:“是阿惠吗?上前来吧。”
那少女走近前来,仍是向我微微躬身为礼,却不发话。
二弟道:“这是明妹给我配备的刀人,姓高名惠通,是与她舅舅高士廉同族的密州高密县令高世达的女儿。阿惠跟姐你一样,虽以女子之身,自小好武,因此练得一身好功夫,寻常男子都不是她的对手呢。自从上次贞烈梦中迷乱,半夜里闯进我和洛洛就寝的卧室里行刺之后,明妹就担心我的安危,故从她相熟的舅家族人渤海高氏中挑选了阿惠进来,做我的贴身女侍卫,以便无论日夜、无论何地,都能紧随于我身侧,看护我的安全。”
我笑道:“明妹妹对二弟真是无微不至。你在外头之时,有众多侍卫前呼后拥;可是进入内室之中后,男子不便随从,确实反而是最容易受到袭击伤害的时候呢。”
二弟道:“如果真的是行兵打仗,军队之中不能有女子,我还是不便带着阿惠在身边。不过现在我只是出镇长春宫,不算是正式作战,所以明妹坚持还是让她跟着来,顺便也是侍候我的起居,我也时常可以遣她代我回长安的秦王府去,与明妹她们通传消息。”说着,他转头望向高惠通,道:“明夫人有消息要你传达给我吗?”
高惠通道:“回秦王,明夫人和洛夫人两位夫人,刚刚于昨日同时诞下了两位公子,请秦王决定,是否要马上回府看望?”
她此言一出,我只觉脑中轰的一下,有如放了一个大爆竹,高兴得竟是呆住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转头去看二弟,只见他也是一副欢喜得傻掉的样子,微微张着嘴,笑意溢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用力地一敲他的脑袋,叫道:“好啊二弟,你可真行,要不就老不生,一生就是俩!”
二弟给我敲得身子晃了一下,伸手摸着脑袋上的痛处,结结巴巴的道:“这……这是真……真的?两个……都是儿子?明妹和洛洛?同时都生了……儿子?”
高惠通微微的笑着,深深一福,道:“恭喜秦王。”
当二弟好不容易从欢喜得只会傻笑和反复地结结巴巴的问“真的……都是儿子?”之中清醒过来之后,我和高惠通马上合力帮忙二弟作了简单的收拾,和他一起直奔长安而去。
路上,二弟才跟我说起,原来他倒是早就知道长孙明和杨洛都怀了孩子,但长孙明不让他往外说,他就连向我都没提起。他一直镇守长春宫,没能留在长安守在二女身边,只能靠高惠通两地奔波往来,不断地传递消息。但二弟听说二女同时诞下儿子,还是大大地喜出望外:其一是他也不能确知怀上的是不是男孩,更没想到二女生下的都是儿子;其二是按产期来算,杨洛是较早怀上的,本来以为会是杨洛先诞下孩子,没想到长孙明提前生产了,二女竟是同一天生了儿子。
我琢磨着长孙明不让二弟向外透露二女怀孕的消息的用心,联想到西秦一役前与她促膝谈心之事,大概猜到她一方面也难免担心自己虽然怀孕,但未必能生下男孩;另一方面是杨洛比她先怀孕,有可能先她而生下长子,此事若传入父皇耳中,只怕他会感到不安,甚至会作出于杨洛不利之举,因此在她生产之前就把事情都一律隐瞒了下来。长孙明为人心思细密谨慎,会这样想也不奇怪。事实上,即使是我,虽然不至于会动什么害人的念头,但如果一早知道杨洛比长孙明早怀孕之事,虽然已经过长孙明此前一番谈心的开解,也仍然会禁不住大为忧惧不安。
想到此事,我的心忽然猛的一跳。我突然注意到,刚才高惠通只说长孙明和杨洛同时于昨天生下儿子,却并没有明确地说是谁先生的。她把长孙明排在杨洛之前,也许只是因为长孙明是正妻、杨洛是妾室而已,并不能说明就是因为长孙明先生。一想到此处,我又惴惴不安了起来。可是当着二弟之面,我又不好向高惠通提问,以便澄清疑虑。
我心中疑惧不定,不由自主的就显露到面上去了。二弟本来兴致勃勃的跟我谈说二女怀孕期间的事情——他当然其实也只是从高惠通那里听来的二道消息而已——,见我提不起兴致的模样,渐渐的也沉默了下来。
我注意到他自觉无趣,便歉然的道:“二弟见谅,我这几天睡得不太好,精神不振的,这会儿也觉得有点困倦,你千万不要多心了。”
二弟忙道:“我怎么会多心?是我不好才是,为着我这点事还要姐你奔波劳碌。”说着,他眼中忽流露出狡黠之意,凑到我耳边低声的道:“姐身上不适,该不会是……又要替姐夫生儿育女了?”
我忍笑往他额上用力的打了个暴栗,斥道:“你这臭小子,嘴里就是正经不到半天又吐不出象牙了。你自己一天就得了两个儿子,现在敢来取笑你的绍姐夫了么?”
二弟嘻嘻笑道:“可不是嘛。绍姐夫是比我快,你进门没多久就生了令武侄儿,现在我却是一次就把他给赶过头了,他也得努力努力才行哦。否则往后啊,只怕我会把他抛离得越来越远了……”
我一边跟二弟说笑着,一边心里却始终是忐忑难安,再也没有了以往姐弟俩说话时的那份纯真无邪了。想起往日无忧无虑的时光,我心中不禁是一阵隐隐的发痛。
我好不容易才逮着了机会,在一个驿站歇脚时,趁着二弟走开了去给我取水,赶紧把高惠通拉到一边,问:“你刚才说明夫人和洛夫人都是昨天生的儿子,那到底是谁先生的?”
“他们几乎是同一个时辰生的,要说谁先,还真说不上来。明夫人只是命我来报信,详情我也不清楚,大概要听各自的稳婆报上出生时辰之后,才分得清楚吧。”
我听了这话,就更是烦忧了。这样听起来,只怕杨洛的孩子先出生的可能性很大。如果真的是她生下了长子,这……该怎么办呢?怎么向父皇禀报此事?本来二弟与长孙明成亲多年,一直未能有子嗣,现在终于生下孩子,还头胎就是儿子,父皇一定会喜心翻倒。但如果他同时得知杨洛的孩子先出生,得知前隋皇帝的外孙竟成了二弟的长子,他会怎么想呢?会不会把他对长孙明生了儿子的喜悦都冲掉了呢?甚至有过而无不及,反而对二弟更加生气?当此二弟与父皇关系不佳之际,这可是微妙之极的事啊。
我这样心事重重的胡思乱想着,却半句口风也不敢透露给二弟知道,只是强打着精神与他一路说笑,一直赶回到长安。
二弟一进了秦王府便直奔长孙明所在的寝室,远远从窗户外就见到房中人影幢幢。
我眉头一皱,道:“明妹妹才生产完毕,正需静养,怎么让这么多人挤在她房间里?”却闻房中算是颇为安静,虽然有些许低语的人声,但并不吵闹,显然大家都在刻意地压着声音说话。
门外的侍仆见到二弟,正要开口呼叫“秦王驾到!”二弟连连挥手要他们保持安静,三步并作两步便赶进了房中,我随后跟上。
房内坐着的好些人,忽见二弟进来,脸上都现出惊喜交集之色,纷纷站起来下跪迎驾。躺在床上的长孙明挣扎着也想起来,二弟早抢上前去一把按着她躺回去,在床边坐下,道:“这是什么时候了?还跟我论这虚礼。”回头对低头跪在地上的一人说:“洛洛你也是,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