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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家宴》

120 家宴(李瑛)

斛光交错之间,父皇的笑声与二弟的妻室长孙明的话语声交织在一起。

二弟不擅饮酒,但他从来不缺人帮他挡酒。前些天宫廷宴会的正式庆功宴上,他的一大帮心腹爱将抢着给他挡酒,最终是长孙明的哥哥长孙无忌给他全挡下了。现在在这家宴之上,却是轮到长孙明给二弟挡酒了。

别看长孙明只是一介女子,却与其兄之海量颇能相提并论,二弟这不擅酒的家伙就更是甘拜下风了。父皇召我们兄弟姊妹携眷相聚之时,往往都是二弟喝到一定程度,不胜酒力之际,就都交由她来代劳了。

据说她还颇为着迷于酿酒之道,听闻西域有以葡萄酿酒之胡法,与我中土以粮食酿出的水酒的大异其趣,别有一番风味。只是这酿酒之胡法一时之间也不是马上就能习得,最近问起她进展如何,她说还在努力试酿中云云……

不过,长孙明最擅长的可不是饮酒,而是言辞。她说起话来,娓娓道来,令听者忘倦、如沐春风。温柔软语之间,又不乏风趣幽默的俏皮话,因此听她说话的人不是微笑就是大笑,总归是脱不了一个笑字。

父皇以前最疼爱的孩子就是二弟,如今最喜爱的却只怕是这长孙明了。每每才一听传报“秦王妃求见!”他就已经笑逐颜开,向着门外直招手叫唤:“阿明到了吗?快进来快进来。”大伙儿聚在一起,父皇最喜欢的也是跟她说话。长孙明却是很知分寸,并不会仗着父皇宠她就一直自己说个不休,总会在说话之间问问这个,提提那个,让每个人都有机会能插口进来与父皇说上几句。

二弟少年时也是个喜欢说话滔滔不绝、让人闻之捧腹解颐的主。如今打过几场大仗下来,大概是在军队之内做惯了最高统帅,气度森严了很多,人也变得沉稳了,在正式场合里,可谓直追大哥的庄重之态。而在现在这样的家宴的场合里,却因为有长孙明在场,他也就只是笑吟吟的看着妻子妙语连珠,自个儿倒不怎么作声了。

与长孙明的开朗活泼、口若悬河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四弟元吉的妻室——齐王妃杨曼。她却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而且总是低头不语,连她的样子都很少能让人看得清楚。有时长孙明会刻意地问她话,引她与父皇交谈,她却只是点点头或摇摇头,连话都不说一句。即使是父皇开口问到她,她也只会简单地答一句“是”或“不是”。她为人如此冷淡甚至于是显得无趣,久而久之大家都不怎么理会她了,好像她在场或不在场都无关大局。

事实上,杨曼也很少抛头露面,走出齐王府出现在人们眼前。最初,四弟在长安陷落后随太原的家眷来到京师迎娶这宗室之女。但当时大伙儿的目光全都被杨洛这公主下嫁给二弟为妾室的事吸引住了,反而对杨曼嫁给四弟为正妻之事就变得少人问津了。待得轰轰烈烈的公主大婚之礼结束,众人开始记起四弟也娶了妻——而且是正妻——之时,四弟已经带着杨曼这新婚妻子回到太原继续做他的留守去了。

于是直到武德二年四弟在太原受到刘武周攻击之下不接一战就弃城逃返长安之前,绝大部分的皇室之人与宫中妃妾竟然都没见过杨曼,甚至连四弟娶了妻的事都或者是不记得,或者根本就不知道。

而当四弟弃守太原来到长安之后,虽然齐王府从此就在武德殿后院安顿了下来,但这杨曼仍是绝少出门,几乎就是足不出户,若非父皇见召而偶尔出席一下类似今天这样的家族聚会,她甚至完全不到东宫及秦王府等其它亲王府第去做一下姑妯串门的事。本来她是前隋宗室,少女之时也与二弟的妾室杨洛过从甚密,但婚后二人似乎竟是再无来往。据说自她随四弟定居长安之后,杨洛曾多次想去齐王府探视她,都被她婉拒了。

在我记忆之中,少女时代的杨曼虽然也以性情温婉而著称,与当时身为公主的杨洛锋芒毕露的作风大不相同,但肯定不是这么个闭门纳户、古板无趣之人。却不知道何以她与四弟成婚之后,就如此性情大变了。只是我向来与四弟也交情不深——虽然不至于像二弟对他那样冷淡,但四弟那种暴躁如刺猬一般的性子我也实在是吃不消,往往是能避则避——,对那杨曼也其实无甚了解,也就一直没对她的事情放在心上。

这时,殿中的情景一如平日家族聚会之时那样,父皇在长孙明的能言善辞之中乐呵呵的笑个不住,大哥大嫂与二弟则或礼节性地或由衷地望着她微笑不语,四弟却是阴沉着脸与这欢乐的气氛格格不入,杨曼则低垂着头,脸上是什么神色完全无法窥见。

酒过三巡之后,父皇兴致正高,对正在殿侧奏着鼓乐的乐师们一挥手,道:“弹奏些轻快的曲子,叫舞伎们上来跳一支胡旋舞。”

父皇久居太原这类西北边陲之地,特别喜欢从西域传入的胡舞,只是胡舞在正式的宫廷宴会中就显得太过低俗,往往不便表演,在这类礼节宽松的家宴之内却是正好一解瘾头。

乐师们正应得一声“是!”,长孙明忽一拍手,笑道:“父皇,我有一个提议!”

父皇含笑问道:“什么提议?”

“我们这里连瑛姐姐在内有四家人,太子殿下是储君,与我们是臣下的身份不同就不算在内了,不如我们三家人各出一个胡舞的节目,让父皇来乐一乐,怎么样?父皇来做评判,看我们哪一家跳得好。”

父皇向来是喜好热闹之人,一听自然是连声叫好,并又加上他自己的主意,道:“正好胡舞有三种:胡旋、胡腾和拓枝,不如就你们三家各挑一种来跳,不要都挤到一块去只跳一种。”

我虽是女子,却不甚擅长跳舞之道,霎时就满脸发热,叫道:“不不不,我可不行,明妹妹不许这样欺负我的。”

二弟却转头向我笑道:“瑛姐姐,不要紧,胡舞不是男子也可以跳吗?明妹又不是说一定要一家之中女的那个才跳,你可以叫绍姐夫代劳嘛。”

绍郎立时也通红了脸,摇着手道:“我也不行啊。”

二弟指着他大笑,道:“绍姐夫不许你撒谎!你别以为我没见着,上次洛阳之战里,在逍遥亭开庆功宴的时候,你不也下了场跟着士卒们一起跳过军舞(按:即《秦王破阵乐》,因为这时是在皇帝李渊面前,所以李世民不便明确地提起这首实际上是夸耀他军功的舞曲的名字。)的吗?你不会跳舞?你别骗我啦!”

绍郎仍是脸红过耳,嚅嚅的道:“我……我那次是喝得兴起,就跟着大家乱跳一通的。那回可不是表演,只是一起高兴而已嘛。”

父皇笑道:“这回也不算表演,也是一起高兴而已。绍儿不必害羞,我让舞伎带着你跳,你就当作是上一次那样跟着大家一起跳就行。”

二弟直嚷嚷的叫道:“就是嘛。军舞里的舞步不也就是从胡腾舞那里学来的居多吗?都是大同小异的。就这样定了,绍姐夫跳胡腾舞!”

我见绍郎好生尴尬为难的样子,便向着二弟一瞪眼,嗔道:“二弟你就会帮着明妹妹欺负我家绍郎!”

二弟讨饶似的向我陪笑道:“姐你别气,最多这样,我家也由我负责跳,有我给绍姐夫垫底,他不用担心他给父皇打最差的分了。”

父皇眉开眼笑道:“好好好,那世民跳什么舞?”

世民头一侧,作思索状,道:“我本来想跳胡腾的,那是男子跳的舞嘛。可现在让给绍姐夫了,只好去跳胡旋这种男女都可以跳的舞啦。总不成要我去跳女子才能跳的拓枝吧?”

“我可不会陪你们疯!”四弟忽然冷冷的插口进来,一下子给殿中本来甚是热烈喜庆的气氛泼了一盆冷水。

我眉头一皱,呵斥他道:“四弟!父皇面前,你说话检点些儿。你这么说,难道父皇就是在陪我们疯了吗?”

四弟没好气的道:“你们把什么胡腾胡旋都抢去了,就只剩个女子才能跳的拓枝,这不是故意刁难我吗?”

长孙明微笑着道:“这样吧,我来代齐王一家跳拓枝好了。只是我跳得不好,给父皇打了最差分的话,可不许埋怨我哦。”

世民伸手就揽住她的腰肢,笑呵呵的道:“你放心好了,有我垫底,这最差分的名次谁都没法跟我争。只是呢,父皇,输了的人怎么办?要罚酒吗?罚酒的话,那不等于还是明妹代我领罚么?哎唷,糟了糟了,原来明妹你这个提议,说来说去说到底,都是你自己在吃亏嘛。”

这一番话说将出来,只听得殿中众人——包括在旁侍候的宫娥、乐师——全都“哇”的一下笑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