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孽缘情债（下）
127 故人（李瑛）
我神色凝重地走进长孙明的寝室。
长孙明笑脸相迎的上前，见着凝重的神色，不由得一怔，脸上的笑意隐去，问：“瑛姐姐，怎么回事了？”
“二弟呢？”我左右地环顾着。
“在文学馆那边呢。”长孙明道。
我点了点头。
二弟以天下已渐渐归于太平，便于宫城之西开设“文学馆”，延聘文人学士十八人，轮流居住馆中，供给珍膳、恩礼优厚，与他于朝谒公务之余讨论文籍。当时士大夫之人，无不以能进入文学馆为荣，甚至谓之“登瀛州”。
二弟委实是胸襟目光都深远至极之人，他以军功起家，却深知天下平定，若他仍仅以军人自居，躺在过往的功劳上自以为是、固步自封的话，那就会跟不上“打天下”向“治天下”的大势的转变。他设立这文学馆，一方面是可借此收纳士大夫中之佼佼者，另一方面也是加强他自身在文治之道上的修为。
虽然娘亲自小也有十分严厉地督促二弟在练武之余也要勤加修文，但一来我李家向以军功起家，文学之道总归是比较有限；二来二弟确实是更喜欢武功之道，对文学之道就只是仅仅维持在能达到娘亲最低要求的水平之上就算万事大吉。因此他在文的方面相对来说还是过于狭而有限。现在他大概是醒悟到年少之时在这为文之道上敷衍了事所造成的欠缺，已是大大地妨碍了他更进一步，所以如今是要奋起直追了。
果然，听得长孙明道：“世民这些日子以来，只要一有空闲，就到文学馆去，很多时候甚至要到夜半时分才回来安寝呢。”
我笑着摇头道：“他这岂不是又跟之前长年在外征战一个样子了？好不容易天下大定了，他终于能好好的长时间地留在长安城里，却还是总不在府上，让明妹妹你们都寂寞了吧。”
长孙明微微的笑道：“所谓好男儿志在四方，世民就算想呆在这府里躲闲，我可也不容不得他就此耽于温柔乡中，消磨了雄心壮志。”
我不由得叹道：“你啊，完全就跟当年我们的娘亲是一个模样。幸好二弟自小就受惯了娘亲的严厉鞭策的，否则还真不好跟你相处哩。”
长孙明笑了起来，道：“瑛姐姐这是在数落我在欺负世民了吗？我也是看他是能够‘天降大任于斯人’的，才会这样对待他的嘛。”
我们姑娌这样说笑了一阵子，长孙明才道：“瑛姐姐来找世民，是为着什么事呢？”
她这一问，我想起来意，脸色又凝重了起来，低声道：“这件事，我本来也想着该先跟你商量一下的，二弟现在不在这儿，倒是合适了。”
长孙明见我如此神色，她也收起了笑脸，倾身过来，凝神听我的话。
“明妹妹，上次阴贞烈在殿内被父皇诘问之时，你说起过二弟早就将韦珪韦姐姐的事都跟你交代了，这是真的吗？”
长孙明点了点头，道：“不错，世民对我毫无隐瞒，什么都说了。”
“那你该知道，韦姐姐自从大业十一年之后就带着她与前夫李珉生下的遗腹子搬到了洛阳，靠近她娘家居住之事啦？”
长孙明又点了点头，忽道：“你说洛阳……莫非，这次世民打下洛阳之后，特意地去找过韦姐姐吗？”
我摇摇头，道：“那倒不是。二弟身为大军统帅，每天里日理万机、军务繁忙，是顾不上她一个女子的。再说他军中也没有人知道他跟韦姐姐之间有过这么一段情事，也就没有人提醒他这旧日往事。”
“那……是韦姐姐找上了他吗？
“也不是。韦姐姐是个识大体之人，她很清楚二弟现在的身份非比往日，更是非同寻常，是不会拿这些陈年旧情来纠缠二弟的。”
长孙明“嗯”了一声。
“只是……”我迟疑了一下，看了看长孙明脸上的神情，见她虽是神态专注，但并没有特别的显出异色，便继续道：“洛阳经此一战，残破不堪，韦家与我朝其实也一向交好，以往只是被王世充所胁持，无可奈何。如今洛阳也已归于我大唐，他们也就举族又再回迁长安。韦姐姐孤儿寡母的，自然不便独自一人留居洛阳，因此也跟着回到长安来。”
长孙明仍是一脸淡然从容之色，道：“既是如此，改天我也该上韦府去拜访一下，代世民顺表恭贺乔迁之喜吧。”
“韦姐姐到长安来其实已经有好长一段日子了，但她一直没有以故人的身份前来拜访，可见她是知所适从的。可是昨天，她忽然去了我那里，跟我说了一件事，拜托我向二弟相求，是以我现在就来这里了。”
“哦……”长孙明仍是风清云淡的神色，“是什么事呢？”
“她……是求二弟能迎娶尼子妹妹入秦王府居侧。”
尼子妹妹，这个如果顺利的话，本来会是二弟明媒正娶的妻室，现在忽然再次在韦姐姐的请求下欲成为二弟的侧室。此事我初一听闻时也大为吃惊，当场就想替二弟拒绝了她。但在韦姐姐的一番诉说之下，我却还是来到了秦王府。
长孙明仍是神色不变，只是想了一想，才道：“尼子妹妹到现在还没有出嫁吗？”
“没有。据韦姐姐所说，尼子妹妹对她依恋过甚，完全无法离开她，再加上洛阳一地一直战事频仍，韦家也就顾不上给她找个好婆家，就这样耽搁了下来。其实……”我又再大大地迟疑了一下，才又道，“正是这个原因，如今韦家适婚的女子，就只有尼子妹妹一人，所以父皇才点了她的名，想让四弟纳了她，以成全我朝与韦家联姻之好。”
长孙明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神色终于变作一凛，紧盯着我的眼睛，缓缓的道：“又一个……杨曼？”
我见她心领神会了，便慢慢地点了点头。
长孙明沉默了下来，眼中神色变幻不定，显然她心中也是思绪万千，翻涌不止。
等了一会儿，我都没见她开口再说什么，就又斟酌着言词，道：“韦姐姐以往与我家交好，所以对四弟的情况也了解得比较多。尼子妹妹是她一手抚养长大的，于她来说颇有长姐如母之情，自然不愿意让尼子妹妹嫁入齐王府侍候四弟那样性情暴躁之人。再说，她早就有心让尼子妹妹嫁与二弟，她心中只怕也确实对于这桩婚事始终是念念不忘的。现下的情势，自然不可能再让尼子妹妹嫁作妻室，而如今她即使嫁入齐王府，也一样只能居侧而已，既然如此，在韦姐姐看来，自然是宁可让二弟纳了她为妾了。”
长孙明微微皱眉，道：“瑛姐姐，我跟你是无话不可谈的，你也了解我的为人，知道我不是善嫉好妒之人，我也就放心地跟你说实话，不怕你怀疑我的真心了。尼子妹妹这件事，我……只怕会让世民为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