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 拒婚（李瑛）
尼子妹妹听着我们谈论起她，脸上挂着的却是一副冷淡之色，好像我们谈着的是另外一个人。
我又悄悄地看了二弟一眼，见他一直只盯着韦姐姐看的目光，这时终于因韦姐姐的谈话涉及到尼子妹妹而稍稍地转向就靠在她怀中的那个少女。
我连忙趁热打铁的刻意向韦姐姐问道：“尼子妹妹这些年来一直就这样跟着你么？就没有别的贵家公子想与她共谐连理吗？”
韦姐姐若有所意地往二弟的方向望了一下，但很快就低下头来看着怀中的尼子妹妹，低声道：“尼子自小跟我在一起，我对她来说，直如是亦母亦姐，她好像是怎么都离不开我了。当年……我出嫁之后，还是得把她也带到夫家去。刚开始我还没有怀上孩子的时候，我们就把尼子当自己的女儿一般照顾。后来我怀孕了，就一直很担心尼子以后怎么办。当时她父母已经给她到处寻觅夫婿，但每次一跟她提起婚事，她都只是摇头不语，执意不肯。”
听到此处，我又往二弟觑去，只见他入神地倾听着韦姐姐的说话，双眼却又没再望向尼子妹妹。我不由得暗暗叹气，好生烦恼，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引起二弟关注尼子妹妹的兴致。
我心烦意乱之际，听得韦姐姐继续说道：“亡夫的惨祸就发生在旦夕之间，我虽是伤心欲绝，却也不由得暗暗替尼子松了口气。在那之后，她就一直守在我身边，连我以罪臣妻室的身份被禁锢内宫之时，她与我也是寸步不离、侍候在侧。如果没有她，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才能熬过那段苦日子……”
我灵巧地插口道：“是啊，尼子妹妹真是陪着韦姐姐你熬过了很多苦日子，洛阳之战是这样，杨玄感兵败之后那次也是这样啊。”
韦姐姐向着我微微一笑，道：“是的。所以为了尼子，我……”她的目光转向了二弟，“……什么都愿意做的。”语气甚是认真凝重。
二弟终于又看向了尼子妹妹，双唇一动，终于说出了自进来之后向她说的第一句话：“尼子妹妹，多亏了有你一直在韦姐姐身边。”
尼子妹妹脑袋一转，却是把脸庞埋进了韦姐姐的怀中，仍是不发一声，似有羞意。
韦姐姐脸上似有无奈之意，轻轻叹了口气，又道：“我回到韦家之后，尼子仍是紧紧的跟着我在一起。六年前我打算从长安搬去洛阳，她也还是跟着我。后来有好些人家都来向尼子的父母提亲，可尼子死活就是不肯嫁人，问她什么理由她也不说，就只是低首摇头。最后有一次，她父母是发了狠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把她拉回家去，准备出嫁。谁知第二天他们派人慌忙的来找我，说那天半夜尼子竟是在自己房里用腰带上吊……”
我“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不觉仔细地端详起这我自以为已经非常熟悉了解的尼子妹妹，却见她此时反而从韦姐姐的怀里抬起头来，眼睛冷冷的盯着厅中的一角，双唇紧紧地抿在一起，果然是流露出刚毅坚定之色。
“……幸好有仆人刚好从她窗外经过，见到高处有人影晃动，感到奇怪，仔细往里一看，当场就吓得尖叫出来，把大家都吵醒了，赶紧破门而入，把尼子救了下来。可尼子虽然是救回来了，却不肯吃喝，甚至不肯再说一句话，弄得他们都束手无策，只好来找我。我自然是马上赶到她家里，她一见我就流下泪来。我问她怎么回事，她对着我才终于肯说出一句话，但她说的也就只有五个字：我不要嫁人！”
我心中一动，想：尼子妹妹既然宁可上吊也不肯嫁人，那韦姐姐你干嘛还要请求二弟娶她？莫非……
我心念未完，只听得韦姐姐仍在说：“经此一事，尼子妹妹的父母都给她吓坏了，再也不敢逼她。从那之后，她就变得沉默寡言，不肯跟我以外的任何人说上哪怕是一句话。我本来也想为她找一个好人家，让她即使没有我照顾也能过上好日子。可是我看她养成了这样孤僻的性子，除了对着我，跟谁都相处不下去，那我也担心她即使出嫁了，只怕也会被丈夫嫌弃而受苦。既然如此，我是没了丈夫的人，她是不要丈夫的人，大概这就是我们的命，那我们两人就相依为命吧。”
“不，这不是你们的命！”差不多一直只是在倾听不语的二弟，忽然“嗖”的一下站了起来。
一阵莫名其妙的心悸掠过我的胸膛，我不由得失声叫道：“二弟……”
二弟转头看着我：“姐，让我来说，好吗？”
我看他眼中波光颤动，内里似是在竭力地压抑着某种激荡的心绪，我的心弦，不觉也是跟着颤了一下。我隐隐意会到了什么，但又无法清楚地知晓那是什么。那心悸的感觉在我胸腔里急剧的扩散开来，然而，我还是缓缓的向他点了点头。
二弟转过身去，面对着韦姐姐。我能看到他在开口之前，先是作了一个深深地吸气的动作，似乎正在鼓起他所有的勇气，接着就说出了以下的这番话：
“韦姐姐，其实，我这次来，是想……想请你允许我……从此照顾你一辈子！”
我脑中“嗡”的一下，眼前一阵昏黑，因此我看不见那一刻韦姐姐的脸上是怎样的表情——是惊异？是错愕？是失措？还是……也有一丝的感动？
“你……你是说……”在眼前一片漆黑中，我听到韦姐姐那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然后，是二弟那语音有点发颤、但语气坚定执着的声音：“我想……娶你。”
“二弟……”我眼前仍一片昏昏花花，但我凭着声音的响处一手抓住了二弟的臂膀，“你怎么突然……”
“姐，我不是心血来潮才说这话的。”
我的眼睛开始慢慢恢复它的视觉，二弟那坚毅的脸容也慢慢在我眼前显现出来。“那明妹妹……”
“明妹那里我已经说过了……”二弟飞快地截住我的话头。
“那尼子呢？”韦姐姐的声音插了进来。
我心中“咚”的一下，转头看向韦姐姐和尼子妹妹二人，只见韦姐姐是一脸困惑之色，而靠在她身上的尼子妹妹眼中却是一闪而过一丝奇异之色，然后又回复到那副漠不关心的冷淡样子，好像我们正在谈论的事情仍是与她毫无关系。
“尼子妹妹？”这下子轮到二弟满是愕然的神色了。
我这才想起，我一直都还没有跟二弟说起过韦姐姐想由他把尼子妹妹娶进秦王府的用意，而韦姐姐也不知道我没说过这事，她一定还以为二弟今天来这里是要亲自答复她这个请求的，没想到二弟一上来说的却竟然是要娶她这个姐姐，那就难怪她如此困惑不解了。
我连忙先向韦姐姐解释道：“韦姐姐，对不起，其实……关于尼子妹妹的事，我……我还没跟二弟说起过哩。”然后又转向二弟：“其实韦姐姐托我向你说的事，是想请求你娶尼子妹妹过门，因为……父皇想让我李氏与韦家结成姻亲……”
我一边乱七八糟地向双方作着解释，一边在这尴尬之极的误会里，不由得却想起九年前的那一幕——当我问二弟，想不想娶尼子妹妹为妻时，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有半刻钟之久，然后终于迸出一句：“什么？尼子妹妹？我……我一直以为，要跟我成亲的，不是韦姐姐吗？”真没想到，九年过去了，类似的误会还是再次地发生……
我心虚地窥看着二弟的脸色，却见他脸上先是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但渐渐的，还是恢复了镇静坚定，他深深地看了靠在韦姐姐身上的尼子妹妹一眼，沉声道：“如果这是韦姐姐的希望，那……我愿意一并地照顾尼子妹妹……”
“我可不想嫁给你！”
忽然一声尖锐的女音打断了二弟的话，在场的韦姐姐、二弟和我都大吃了一惊。我看到韦姐姐和二弟脸上都同时现出惊愕之色。
然后，我才醒悟过来——说话的，是那个今天一直以来都没有出过声……不，是哪怕六年前那次的重逢之中自始至终都不发一言的……尼子妹妹！
“尼子！你在说什么？”韦姐姐首先反应过来，低声地呵斥着尼子妹妹。
尼子妹妹却又把脸庞往韦姐姐怀里一埋，又不再吭声了，但那一副倔强的样子，却是那么的显而易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