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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天策》

132 天策(李瑛)

二弟与我一起步入大殿的时候,我满怀都是愁思。

二弟在已经向父皇求娶了燕家女儿的情况之下,又再求娶尼子妹妹,本来已非易事,现在他居然还要把韦姐姐这既比他年长、又已膝下有了一女的寡妇也一同纳入秦王府,这在我看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父皇将会怎么看待二弟呢?贪恋女色吗?这虽然难听,但可能都还不怎么要紧。毕竟父皇自己也或多或少的有这个毛病。最可怕的却是,父皇会觉得二弟是在恃功邀赏、贪得无厌。女色之上尚且如此,其它方面岂非更不堪设想?

我偷眼看向二弟,却见他脸上面色平和安然,似是浑然不觉前面将是何等的硬仗……

我们姐弟二人双双下跪行礼,父皇双手虚托,笑着连声叫道:“起来,起来,都起来。”

我们齐声谢过圣恩,站起来,在右首的锦榻上坐下。

我张眼一望,不由得是一怔。只见对面的左首照例是坐着大哥与四弟之外,丹墀之上父皇的身侧,还一左一右分别坐着宫中的万贵妃、尹德妃、宇文昭仪与张婕妤四大妃子。其中万贵妃与尹德妃分别一左一右坐于较高的位子,而宇文昭仪与张婕妤则分别在她们下首处安坐。恰好是万贵妃、宇文昭仪二人居左,而尹德、张婕妤居右,隐隐然暗合她们在宫中的立场划分。

我在心中暗暗皱眉,想:“这次父皇召我们前来,难道不止是商议政务吗?怎么让宫中妃嫔也参与其中?”

正思忖之间,听得父皇已开了口:“世民这次一战灭二国,功高盖世,却也是给为父出了道难题啊。”

我的心猛跳了一大下,连忙望向父皇,却见他笑吟吟的望着二弟,脸上满是宠溺之色,这才明白父皇只是在说笑,也就放下心来了。

只见二弟听到父皇的话,也霍然抬头望向上方,道:“使父皇为难,儿臣惶恐,却不知是什么事呢?”

父皇摆摆手,呵呵一笑,道:“为父开个玩笑,世民不要见怪。这难题嘛,就是父皇都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对你赏赐得当了。洛阳一战之前,你已是秦王,为亲王之首;又是太尉,为三公之首;还是尚书令,为宰相之首。父皇还能赏赐你什么爵位官职,才能报答得了你此番一统宇内的盖世奇功呢?”

二弟忙又起身下跪,道:“父皇早在洛阳一战之前就已对儿臣宠爱有加,这才让孩儿能如此位极人臣。洛阳一战,只是儿臣报答父皇的恩宠,也是儿臣不敢辜负父皇把如此重职大责交托在儿臣肩上的期许盼望之明证。儿臣为国家尽忠、向父皇尽孝,此乃份所当为,赏赐什么的,那就不需要了,请父皇从此再勿提起。”

父皇从龙座上站了起来,走下丹墀,竟是亲手扶起了二弟,道:“你是好孩子,为父都明白。你在战场上从来都是奋不顾身,以元帅之身仍自充先锋,冲杀在前……种种佳话,为父虽是人在后方、身在深宫,也都听得多了。早在河东之役中,你为追击自雀鼠谷后撤的定杨军,两天不吃饭、三天不解甲,刘弘基拉着你的马头劝你要爱惜己身,你回以‘吾竭忠徇国,岂顾身乎!’语毕仍策马扬鞭,奔驰而去。世民对我、对我朝的忠诚,为父感铭于心,无时或忘。”

虽然也是君父,但一个皇帝对臣子说这样的话,毕竟仍是莫大的恩宠,二弟听得眼圈儿不由得一红,一向口齿伶俐的他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父皇微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让他坐回榻上,这才自己回上丹墀坐下,继续道:“世民向为父尽忠孝之道,那自然是不计较什么赏赐,但我是一家之父,朕更是一国之君。世民为我大唐开万世之太平,朕又岂可论功而不行赏、不为士民立榜样?”

说到此处,他停了下来,双目精光四射,扫视殿内诸人,最后落在二弟身上,道:“秦王听封!”

二弟再次起身下跪。

父皇一字一顿地朗声宣告:“秦王世民,功高盖世,前代官称皆不足以彰显其荣耀,故此朕特设‘天策上将’一职,位在王公之上,掌国之征讨,并可开设‘天策府’,参考朝廷官制,自置官属。”

我听得心头大震,胸中思绪万千,如滔天巨浪,翻涌不止。

二弟是七月九日凯旋回朝的,距今已将近三月。这三个月来,父皇陆续地颁布了对洛阳之战中各功臣战将的奖赏,但迟迟未有向外公布对二弟这功劳最大的统军元帅的赏赐。“功高不赏”四字总是不期然地在我午夜梦回之际浮上脑际,害得我一阵阵的心悸不安。虽然朝野内外对此异状也保持着微妙的沉默,但我想,像我一样在脑海中盘旋着这四个字的人,一定不在少数。

因此,当刚才父皇说笑地提到二弟立下这盖世之功是给他出难题之时,我立时就心儿大大的一跳。这时终于听到了父皇宣布了对二弟的赏赐,我那一直悬在半空悬了差不多三个月之久的心,才总算是放了下来。

然而,再细细品味父皇这对二弟的“特赐”,我那放下了的心儿,隐隐的又似要再次高悬起来。

父皇如此特置一个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天策上将”,到底是何用心?一方面,这个官职位在王公之上,也就是比亲王、三公(太尉、司徒、司空)更高,仅次于名义上为文官之首的三师(太师、太傅、太保)。但姑且不论三师、三公皆为名尊位崇而无实权的虚衔,如今我朝三师之位却也是空缺的,也就是说,这“天策上将”就是百官之首、人臣之极了。

可是,正如父皇刚才所说,二弟在洛阳一战之前,本来就已经同时身兼亲王、三公、宰相之首,现在就算再加他一个号称位在王公之上的“天策上将”,对他早就已是位极人臣的身份地位,实际上又有什么提高呢?他再怎么位高名崇,说到底,他依然还是“臣”,依然居于皇帝这君王、太子这储君的“君”之下。

父皇如此别出心裁、巧立名目,却何尝有拨擢过二弟的地位半分?这与其说是奖赏,倒不如更像是一个警告:你的地位上升到此为止,若想再向前多迈一步,由臣子而近于君主,那就是逾越了!

但另一方面,“天策上将”可以开天策府,甚至可以比照朝廷官制来自置官属,不以地位而论、而以实权而论,那又远远胜过三师三公乃至亲王了。三公之官制自周已有,到西汉时其权力达于极盛,东汉起可开府置官,但实权已渐次向尚书台转移。到得前隋,三公不再开府,幕佐全数撤除,三公实际上已经变成了虚有其名的优崇之位。我大唐承袭前隋旧制,仍设三公,但也只是虚衔,只用来抬高受封者的地位,而不增加其实权。

因此,洛阳一战之前,二弟虽是三公之首的太尉,这太尉一职名义上是主管全国军事的,但二弟的兵权实际上并不来自于这个官职,而是仍然依赖于父皇在每一次大战之前,通过兵部授权于他,而一旦大战结束,他的兵权也就自然而然需要还于兵部,原则上是不能再调动唐军之中的一兵一将。

可是,如今这“天策上将”,却明令主管“国之征讨”,等于是明正言顺可包揽一切征伐军事,只怕一旦运作起来,就会凌驾于兵部之上。当然战争乃国家大事,不经皇帝批准,也不能真的只凭一句“掌国之征讨”就可擅动刀兵,但此后再有征讨之事而要绕过二弟这个天策上将,可就于制不合,须得费些周章了。这样一来,这“天策上将”一职,既能开府置官,又有明确职权,岂不是比西汉拥有实权、东汉可以开府的三公都更权重责大?

诚然,天策上将的职权表面上只限于军事,但“天策上将”可开天策府,府中又可比照朝廷官制自置官属,二弟此前又在城西开设了偏于文事的文学馆,再加上他兼领宰相之首的尚书令,地位上虽是二君之下、万臣之上,实权上却岂非已等同君王?

这样想下来,父皇一方面不肯再让二弟的臣子地位再上一步,另一方面却授予了他即使大哥这太子也掌握不了、甚至可以说是足以用来篡权夺位的庞大实权。这样的自相矛盾,岂非要将二弟置于危险之极的处境之内么?

父皇啊父皇,你这到底是什么用心?你是真的觉得不让二弟权倾朝野就不足以酬谢他的不世之功,还是觉得可以用给予他天大的实权来作为不容他染指帝位的补偿,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