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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万姨》

133 万姨(李瑛)

我忽然不能自制的打了个寒颤。因为,我突然想到一个最刻毒的用心——还是,想以这样的实权诱惑二弟去夺取你已分明地列为禁脔的大位,然后就可名正言顺的将他除去?

我看着笑得眉眼弯弯、慈眉善目的父皇,内心的惊恐却是无可言状。

应该不会是这样吧?我们的父亲,不可能会用这样的机心来对待自己的血亲的吧?尤其是他一向都那么疼爱的二弟,哪怕曾经有过诬杀刘文静的恨事……

只是,即使他本无心于此,但最终的结局,却会不会等于是有着这样的效果?又或者,即使二弟抵受得了这样的诱惑,作为太子的大哥又会怎么想?即使父皇在生之日,大哥会隐忍不发,可一旦在父皇千秋万岁之后、大哥身登大宝之时,他将会怎样对待如此位高权重得尾大不掉的二弟?更不必说,他对二弟早怀嫉忌之心多年……

古人所云,爱之适足以害之,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吗?

而二弟,其聪明才智,岂会在我之下?我能在这一瞬之间就想到的这一切,他会想不到吗?二弟,会是野心勃勃、觊觎帝位的人吗?

我回想着长孙明为二弟生下长子时起名的情形,想到二弟冲口而出就是“承乾”,心底就不由得是一片的冰寒。

再转念一想,被父皇这奇异的恩宠推上如此危高之境,二弟即使全无夺嫡谋位之野心,但为求自保,难道他最终不会仍然只能选择铤而走险吗?这一切,本来就已经不是他可以自由地选择的吧?

不,他可以选择的。就在这一刻,推掉父皇的恩赐,拒绝所有封赏,退隐朝政,那就一切都还可以避免……

我紧紧地盯着二弟背向着我的后心,竭力却也只能是无声地向他呼喊:“推掉吧,推掉吧!

然而,我看到的、听到的,是二弟一如既往地跪叩谢恩。我心中一沉,知道这也许是最后一个可以避免兄弟相争、父子反目的机会,终于是悄然滑走了……

二弟俯伏在地上,我无法看到他的神色。我只能茫然地扫视了一下殿内诸人。

父皇仍是笑意盈盈,一副心满意足之色。他是当局者迷,所以一点都没觉察到自己刚刚亲手种下了一个可怕的祸根吗?还是他早就洞悉所有,正为着一切完全按着他的预计来进行而得意非凡呢?

而大哥,他的脸色丝毫不动,全无变化得好像那是石刻出来的一样。或者,那与其说是神色不变,不如说是脸皮紧绷。是我的错觉而已吗?怎么我总是觉得,那底下有着隐隐的张力?

至于四弟,一向见着二弟就阴沉着脸色的他,这时却竟是嘴角微掀,露出一个诡异的冷笑。他似乎觉察到我在注视着他,眼珠斜斜一转,一股森寒的目光如冰冷的刀锋霎时扑面而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好像他那眼中的寒意借着这轻轻一瞥,已是全数传到我身上来了。

四弟虽然因为自小不受娘亲宠爱而养成暴躁偏狭的坏脾气,但我一向觉得他天资其实相当聪颖。也是啊,毕竟我们都是一母同胞,娘亲这样聪明绝顶之人,是不可能生下一个蠢货的——虽然她会生下体弱多病、年纪轻轻就夭折了的三弟玄霸,也会生下相貌与她完全不对劲、以致气恨得她要将之抛弃的四弟元吉。但即使是体质或相貌跟她大相径庭的三弟与四弟,说到才智机谋,都绝非弱者。

有些时候,我甚至会大感诧异,因为惊觉四弟似乎比大哥更有洞察人情、谋算世事的心智。就好像现在……

一向只会对二弟摆上阴沉脸色的四弟,为什么偏偏在二弟获得父皇如此隆恩厚赐、应该是他最为风光得意之际,却冷笑了出来?他在高兴些什么?他不可能为了二弟得到好处而高兴,他只会为着二弟受了损害而高兴。是因为他看破什么了吗?是因为他跟我一样,已经把二弟位高却势危的前景看得清清楚楚、通通透透了吗?所以他在冷笑,正如……我在心寒。

我在这边厢心烦意乱的想着,耳中听到的是那边厢的父皇开怀而笑的道:“好啦,世民快快起来吧。”

待得二弟起身落座之后,父皇又道:“朝政国事,就谈到这里吧。”说着向身侧的宫中娘娘们望了一眼,“这些男人家的事,把你们都闷坏了吧?”

万贵妃微微笑道:“怎么会?是世民受封这样的大喜事,臣妾能躬逢其盛,那是何等的荣耀。”

尹德妃娇笑着接口道:“万夫人说得真是太好了!正如刚才陛下所言,就算是身在深宫,上至我们这些妃子,下至宫人,明里暗下有谁不传颂着秦王的美谈佳话?。大家都说,陛下诸子,就数秦王声望最是如日中天了。臣妾甚至听说,长安西市那里有好些从千山万水之外长途跋涉到我天朝来的西域胡商,这些化外之民啥都不懂的,连陛下、殿下都不晓得,却都知道我们大唐有个秦王哩。”

我只听得暗暗皱眉。尹德妃这番话明里捧着二弟,却处处带着刺儿,在挑拨他与父皇、大哥的关系,说得二弟的声望甚至盖过了二君。

却听到二弟淡淡的道:“尹娘娘这话可就不对了。先有父兄而后有子弟,先有君主而后有臣下。儿臣不过萤烛之火,岂能与父皇、太子的日月之光相提并论?”

张婕妤“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道:“秦王何必这样敏感,如此急着为自己撇清?尹姐姐的意思,自然不是说你真的能盖过陛下与殿下了,而是说那些化外之民孤陋寡闻而已嘛。”

我望了张婕妤一眼,想:“现在连这往日暴躁急进的张妃,经过上一次的挫折之后,也变得心计深沉起来了。二弟在内宫之中的处境,以后只怕会是更加的困难啊。”我知道这些话二弟不好回答,便抢着替他说:“二弟这不是敏感,而是谦虚谨慎、戒骄戒躁。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尹娘娘刚才只顾得上对二弟的受赏欢喜赞叹,却一时浑忘了父子兄弟、君臣上下的分界,二弟便善意的提醒于她,这既是他为人谦退、行事惟谨,也是为了尹娘娘好嘛。对吧,尹娘娘?”

尹德妃含笑的向我点头以示致谢之意,道:“毕竟还是平阳公主心细如发,我这种粗枝大叶、口没遮拦的人,正该多多接受公主指教才对呢。”

我冷冷的道:“指教什么的,那可不敢当。只是我们兄弟姐妹自少就受先母后的严厉教导,做人要知分识寸,行所当行、止所当止。二弟对母后的教诲,更是从来都凛遵不逾,绝无违逆。外人不知道,自然会胡乱猜想,把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臆测出来的东西当真有其事一般四处谣传。可是我们一母同胞的一家子人就会知道,由母后一手抚养教导长大的二弟,绝对不会是这种没家教的人。父皇,您说,是吧?”

父皇笑着摆摆手道:“好啦好啦,这些事情为父自有分数,阿瑛也不必总是这样心弦绷得紧紧的替世民担心谗言。世民是忠孝两全的好孩子,我不信他,还能信谁嘛?”说着,转头看向万贵妃:“更何况,世民不但对我这亲父忠孝两全,就连对阿万这样不是他的亲生之母,也是十分的孝顺。今天把后宫也叫来,就是为了要当着大家的面公布一件事。世民此前早就跟我说过了,只要他和阿明生了次子,就把孩子过继给亡故的智云,让阿万能有孙子给她养老送终。”

长孙明在去年(武德三年)就已经又替二弟生下了次子,起名为李泰,小名叫青雀。只是这一年里,河东之战、洛阳之战接踵而来,二弟是忙得完全分身不下,以致早就说好要把这嫡生次子过继给万贵妃的事,拖到现在才能落实。

万贵妃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双眼已是泪盈于眶,道:“之前秦王妃到宫里来探望臣妾的时候,闲聊之间也说起过秦王这心意。当时臣妾只觉得这事情未免太好,又看秦王妃说得轻巧,也就只道她是随口说笑而已。原来……原来秦王真的如此有心……”

二弟连忙又站了起来,道:“万姨,以往我长年跟随父皇在外宦游,难得有时日与五弟相聚,他却一向对我甚为依恋,我也很是钟爱这伶俐可爱的小弟弟。他的书法和箭术,都是我亲自手把手地教他的,他年纪轻轻就已是工于书法、箭术如神。我到现在还记得,曾与他勾过小指相约,有朝一日,他要在书法或箭术上,至少有一项能超过我……”

二弟说到这动情之处,万贵妃再也忍耐不住,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一边点头,一边哽咽着说:“我知道,这事我知道,智云……他有跟我说过。那时,他练箭练得昏天黑地、寝食不顾,我心疼得骂他,他就说,他跟二哥约好了,以后要超过二哥,所以他一定要勤加练习,要将勤补拙,这样他才能有一线的机会实现这个约定……他出事那天,就是……就是因为到了郊外去,名为打猎,其实还是想以实战来训练箭术……”

听着万贵妃追述五弟生前满是孩子气的话,父皇的眼圈儿也不由得红了起来,一手向二弟示意,让他坐下,另一手轻轻拍着万贵妃的后背,道:“好了好了,事情都已经过去很久了,你就不要再伤心了。现在不是很好吗?世民的次子过继给智云,你以后就可以天天抱孙子啦。”

万贵妃破啼为笑,正要说些什么谢恩的话,忽听得一个声音冷冷的响起:“庶出的五弟早死,二哥就急巴巴的把自己的嫡生次子都过继了给他,那我们嫡出的三哥呢?他反倒是活该断子绝嗣了吗?”

殿中众人一惊,都向声音来处看去,却见发话的,竟是一向寡言少语的……四弟元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