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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喜帖》

第十四卷:玄武绝情(上)

139 喜帖(长孙明)

武德七年,延兴寺。

我踮着脚尖,无声地从寺院殿堂的门前走过,可以看到里面两个男子的身影,仍跪在烛火之前,纹丝不动。我轻轻地叹了口气,脚不停步地越过了殿门。

今天是世民三姐李瑛的忌日。殿中跪着的,是世民与瑛姐姐的丈夫柴绍。

三年前,即武德四年的今天,在父皇与一众嫡皇子、后宫夫人于大殿之上议事之时,李瑛突然先是昏厥。然后在父皇召唤的御医都还未来得及赶至的片刻之间,她就已经因下腹大量出血而暴亡。事后赶到的御医查看之后,称病因是她体内原来已是怀胎三月,却突然早产所致。之后附马柴绍闻讯前来,才说起瑛姐姐近年来身体欠佳,经期总是不准,时有时无,好几次以为是怀孕,最后却都发现只是空欢喜一场。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她对三月未有来经之事连他这个丈夫也是绝口不提,没想到本来应是喜事,最后却变成了这样的祸事。

瑛姐姐似乎是做姑娘的时候不够注意保养身子,即使经期之时也跟男孩子一样于四野奔猎。生下儿子柴令武之后,更是没有把身子将养好就又统率数万“娘子军”驻防苇泽关,扼守进入山西的咽喉。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保养不善,身子渐渐就吃不消了。她经期不定之事,除了对丈夫柴绍提起之外,绝口不跟任何人说,免得我们担心。柴绍也在她的再三叮咛之下,无法向外透露一句口风,直到她这次猝亡,才泪流满面的都诉说了出来。

李家众人自然都为此痛心疾首,但再也没有人比世民更伤心欲绝。丧事的“头七”,他一直跪在瑛姐姐的灵柩之前不肯稍离,累了也就那样维持着跪着的姿势打上一会儿的盹,任谁劝他到旁边的房舍去躺上床好好休息一下,他都只是摇头不语。

以前我听瑛姐姐说过世民在他母亲窦氏过世时,于“头七”的最后一天突然躲进自己房间里,以被子蒙头哭泣,几乎气绝之事。我担心这次瑛姐姐突然离世,他也会发生类似的意外,便与洛洛亦是整天整夜的跟在他身边,累得撑不住时才轮流的在隔壁厢房里歇息一下。

瑛姐姐的“头七”过后,世民好长一段时间仍是消沉之极。他虽然口上不说,却显然认定了瑛姐姐的死,是因为她为他强求娶入韦氏姐妹而操心过度之故。虽然父皇抱着满怀的歉疚,在瑛姐姐丧事结束后不久,就下旨将韦氏姐妹都赐婚给了世民,但二女进门后世民却一直不予见召,弄得我对她们二人才进来就已经受到冷落深感不安。幸好二女都是多经忧患之人,很能体谅世民此刻的心情,从不诉说一句,只是默默地承受。

幸好——其实对大唐来说是不幸——,夏王窦建德在山东的余部安抚不善,激起曾是他旧将、封作汉东公的刘黑闼聚众作乱。朝廷遣世民的叔父、淮安王李神通前去镇压,却是屡战屡败。眼见刘黑闼声势日盛,父皇终于在武德四年年底再命世民联同齐王元吉率军讨伐。

有战事分心,世民这才慢慢忘却了瑛姐姐故世的伤痛。只是这一战下来,竟是打得异常艰苦,在洺水一役中甚至损折了其麾下爱将、年仅二十的罗士信。虽然世民最终在与刘黑闼对峙六十余日后溃败了汉东军,但这时父皇对他长期掌握兵权、屡战屡胜之势开始大有顾忌之心,未等山东完全平定就让他把兵权交付给元吉,班师回朝。

但待世民一走,刘黑闼又再纠合突厥东山再起,旬日之间又尽复故地。按例这时应再遣世民出征,但太子在中允王珪、洗马魏征的建议下,主动争取统军征伐其实早是强弩之末的刘黑闼,以便建立军功,并乘便结纳山东豪杰。

当初武德二年刘文静被诬杀,太子詹事李纲的一份谏议太子“疏骨肉”的奏章,已是暴露了太子对世民怀有嫉嫌之心。这时太子罕有地压过世民负责出战刘黑闼,太子、秦王相争之势可说已是朝廷内外,无不昭然于心。

今年夏天,父皇留太子守京师长安,携后宫夫人与世民、元吉诸子前往仁智宫避暑,期间却爆发了原为东宫卫士的杨文干于宁州举兵之事。父皇一度对太子异常震怒,召其孤身前往仁智宫见驾,甚至以改立世民为条件促其出兵平定杨文干的兵变。但当世民真的平定了宁州之变后,父皇对太子已前疑尽释,复谴太子回京居守,只责备双方下属从中挑唆,以致兄弟不睦,分别归罪于东宫里的王珪、韦挺以及天策府中的杜淹。

杨文干兵变一事,使兄弟之争完全曝光于世人眼下,从此世民与太子、齐王之间,连在表面上维持着兄友弟恭的假象都办不到了。父皇本来自小宠爱世民,但所谓功高震主,世民功勋太盛,震的已不止是太子这个储君,连父皇这君王也颇有受到威胁之感。

当年瑛姐姐死于血崩,但直接引发她昏厥的,却正是她听到元吉言辞之中以世民威望甚于父皇为挑拨之言,遂急怒攻心。瑛姐姐的死,虽然能一时激发父皇的歉疚之心,使韦氏姐妹的归属不再存有什么争议,但长远而言,于父皇对世民的猜忌日深却可以说是无补于事。

就这样,在瑛姐姐亡故的这四年之间,她生前为之担忧不已,虽不是她猝死的根本原因、但至少也是引她发病的导火线——世民与父皇及兄弟之间的关系不断恶化这一件事,完全是违逆了她的心意而越演越烈了。

于是,这三年间,一切不想发生的变化还都是一一发生了。不变的,就只有每年这一天,世民与柴绍总是结伴来到这供奉着瑛姐姐灵位的延兴寺,在她灵前长跪不起整整一天……

直到灯火阑珊之时,世民与我才从延兴寺回到秦王府。

世民才更衣安顿下来,奶娘已一手牵着承乾、一手抱着我在武德四年生下的女儿丽质,前来请安问好。世民对这女儿向来钟爱无比,从奶娘手上接过,放在自己膝上,听着她叽叽咯咯的说着天真烂漫的童语,未几已是笑逐颜开,这一天里的愁容哀思尽去。

正说笑间,众妾室也各自领着自己的儿女前来请安。洛洛腆着个大肚子,一手拖着恪儿首先进门。我见状连忙站起来上前扶着她,道:“洛洛快要到临产的时候了吧?身子粗重的怎么还亲自过来?让奶娘领恪儿过来不就够了吗?”

世民也把丽质交还给奶娘,挪出位子来拉洛洛坐下,道:“明妹说得不错,这当儿你该小心身子才对。”

洛洛笑道:“我又不是第一次生产,有了生恪儿那回的经验,这次轻松多了,也没那么惊慌,就是胎儿在我肚子里踢腿时会觉得有些儿难受。”

世民伸手在她的腹部处抚摸了几下,笑道:“胎儿有经常踢你吗?真是个调皮鬼啊,还没出来就已经欺负母亲了,看来又该是个男孩了。我本来还盼着你这次能生个女孩,那就可以跟恪儿合成一个‘好’字呢。”说着一手搂过恪儿,问:“对不对啊?”

恪儿仰起小小的脑袋,清脆的应了一声:“对!”直乐得世民禁不住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我在旁边也笑着道:“可不是嘛。洛洛这么漂亮,生的恪儿跟世民可真是像得如同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样;如果生女儿,一定也会是跟洛洛一般的漂亮了。”

洛洛向丽质瞟了一眼,抿嘴一笑,道:“能有五姑娘一半的漂亮,我就心满意足啦。世民还真是明见万里,起名如有神助,怎么五姑娘才一生下来,他就已经知道她会长那么漂亮,会是天生丽质的美人胎子,起了这么个恰如其分的名字?”

我白了世民一眼,道:“他哪是明见万里,他那叫自以为是,以为自己的女儿就是天生丽质的。幸好我有本事,丽质也争气,算是对得起这个名字吧,否则一个丑八怪顶着这么个天仙般的名字,那不是笑歪了天下人的嘴巴么?”

世民佯怒作笑,跺脚道:“好好好,丽质长得漂亮,就尽是你的功劳了,我是没份的?”

室内正笑作一团,门外又进来韦氏姐妹。韦珪臂弯里抱着去年(武德六年)刚给世民生下的女儿孟姜,身后一左一右是韦尼子和她与前夫生的女儿。

一番见礼扰攘之后,世民抱过孟姜,道:“刚才明妹说丽质争气,没有辱没了我给她起了这么个天仙般的名字,孟姜可更要争气了,不要输于跟你同名的‘书圣’王羲之的女儿孟姜啊。”

我笑了起来,道:“敢情你给韦姐姐的女儿起这个名字,就是这个用意?”

韦珪在旁道:“前些天尼子来我那里跟她玩儿时,在她面前摆了各式物品,她伸手一抓就抓起毛笔,可见她这名字是起对的了。”

世民立时一副得意洋洋之色,对我道:“瞧,我起名果然是有一手吧。”

众皆大笑,笑声之中又进来阴贞烈,怀中也抱着她所生的、排行第五的儿子李佑,身后扯着她衣角的是她弟弟阴弘智。刚好她一跨步进来,众人就爆发出笑声,她那双眼睛本来就特别大,这时更是妙目圆睁,奇道:“笑什么?是在笑我么?”众人又是笑得前仰后合。

正一片喜气洋洋之际,门外忽传进刀人高惠通清朗的声音:“禀秦王,齐王府有请帖发来。”

室中霎时一片寂静。我向外叫道:“进来呈报吧。”

高惠通进来呈上一张大红喜帖。世民打开扫了一眼,然后就把帖子交了给我,却转头向着洛洛,道:“小曼刚刚为四弟诞下头胎,是个女儿,这帖子是邀我五天后过齐王府吃这孩子的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