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疑惑(杨洛)
我躺在软草之上,好几天来第一次能身心安稳地休息。
李世民和那个叫阿明的小个子走到远处去,不知在聊什么。其他人则继续忙碌刚才由李世民分派下来的事务。
这时,两人走近我身边,一人在火堆上方竖起一个简易的架子,一人拿着个罐子挂在架子上,对我说:“公主,这是给您煲的疗伤内服的药。”
我点点头,忽然认出其中一人竟然就是夏天时分在武校场里的比试中拿得马术头名的窦琮!刚才一直在忙乱,他又站在别人的身后,还穿着一身突厥的装束,所以我到现在才认出他来,不由得“咦”了一声,道:“你……不就是窦琮吗?”
窦琮其实一直低着头,显然是想回避被我认出来。但这时我已叫了他的名字,他只好抬起头来,脸上涨得通红,低声道:“是的,公主。”
我脑海中掠过武校场里他跟李氏姐弟反目的情景,一时惊疑交集,道:“你跟李世民不是……?”
窦琮连忙道:“二郎大人有大量,我们早就和好了。”说着担忧的看了一眼身边正忙着摆弄药罐的另一人。
我心中恍然,知道那另一人大概并不清楚李世民和窦琮之间有过这样的过节,他不欲让别人得知自己的丑事,便微微一笑,不再作声了。
但窦琮在我面前,仍是显得浑身不自在的样子,敷衍了几句话,就留下另外那人,自己跑开去干别的事了。
这对我来说,其实也是求之不得之事。于是我趁着窦琮离去,问得那人的名字是段志玄,就向他打听起窦琮的事来。
段志玄道:“其实他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是二郎的小舅舅,不过以前好像是跟二郎有过什么梁子,最近到太原来的时候,还很顾忌二郎,总是躲着他。二郎为此还特意对他好,拉着他跟自己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以示对他没有戒心。这样一段日子下来,他也就安心了。”
“原来是这样的啊……”我心思转动着,嘴上继续套段志玄的话,“这样看来,二郎很器重这窦琮啊,值得二郎这样为他花心思。他有什么过人之处吗?”
“他的马术很厉害,二郎让他在太原军中做马术教头呢。”
“马术?二郎自己的马术不就很了得吗?干嘛还要找窦琮?难道窦琮的马术还能比二郎厉害?”
段志玄耸了耸肩,道:“二郎的马术确实也很厉害,可是他跟窦琮比谁更厉害,我就不知道了,他们也没有比过嘛。不过二郎平日忙得很,哪有时间天天在军营里训练士兵的马术?窦琮才有这个空嘛。”
我心中一凛,缓缓的重复道:“二郎平日忙得很?他都忙些什么啊?”
“其实也没忙什么正经事,就是整日价跟着一大帮朋友飞鹰斗狗、群聚搏戏。二郎可是个好玩之人呢。”说着微微笑着,似乎是想起了李世民平日怎么疯玩的样子。
“是吗?都是些什么朋友啊?”
“什么人都有啊。二郎为人不拘小节,什么人都能交上朋友;他又仗义疏财,那就更是什么人都愿意跟他交朋友了。跟他一样是贵家公子的也有,走卒贩夫的微贱之人也有,甚至潦倒落拓、行经太原的亦侠亦盗之人,也有。喜欢他的人,固然跟他好;就是本来不喜欢他的,像那窦琮,他也总能跟人家结交起来。”
“那还真是交游广阔、朋友遍天下啊。以后一旦有什么需要朋友帮忙的,岂不是一呼百应吗?”我意味深长的道。
“反正朋友多总是好事嘛,要不怎么说‘出门靠朋友’呢?像这次去迎亲,二郎的父亲唐国公要镇守太原,职责重大,不能随便走开,他的兄弟家人又多在河东老家,他就索性都找了我们这些朋友来帮忙了。其实我们跟他,虽说是异姓,也真是亲密得跟兄弟手足没两样啦。嗯……”段志玄歪了歪头,想了一想,又更正道,“其实我们这里十个人,跟二郎可能真的比亲兄弟还亲,我们可都是能够门也不敲就直接进他卧房的呢。我们确实也经常秉烛夜谈,往往聊得太晚了回家不方便,就索性跟他同床而眠了。”
“你们聊什么聊得那么晚啊?还经常如此?”终于问到要紧处了,我不由得身子微微前倾,全神贯注地盯着段志玄。
可就在这个时候,却见李世民已经从远处快步走来,道:“志玄哥跟公主在聊什么啊?好投契的样子嘛。”说着在火边坐了下来,掀开药罐的盖子看了一眼,又道:“才刚刚煲下啊,那还要等好长时间呢。志玄哥,你今晚有任务要守下半夜的,是吗?那就现在赶快抓紧时间去休息吧,我来看药就行。”
段志玄于是向我道了晚安离去。
我转头望向李世民,这时只看到他的侧面。他好像只是在专注地看着火,没有再跟我说一句话。
我想着刚才从段志玄那里听来的种种,心中思绪万千,静默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先开口道:“刚才,我看到窦琮了,听说他现在就在太原军中做马术教头。看来,你们和好了?”
李世民淡淡的道:“他是我舅舅,一家子亲戚的,有什么仇要记一辈子的吗?”
“可是……”我脸上这时一定是浮起了嘲弄的神色吧,“我还以为,他这种卑下的为人,你是不屑跟他和解的。”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若要求全责备,那就是水至清则无鱼,还有什么人能结交啊?”
“那倒是呢。”我话语中讽刺之意更浓,“像你这样广结天下人之欢心的,可真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也要容忍下来,何况只是一个为着贪名好利就出卖自己小外甥的琮舅舅呢?”
李世民向我看了一眼,面上却是神色不动,道:“琮舅舅是个要强好胜的人,倒也谈不上什么贪名好利,那天也只是一时冲动而已。后来他其实心里早就在后悔了,只是碍着是我长辈的身份,低不了头向我道歉。娘亲生前最疼爱的就是我,也喜欢琮舅舅这个小弟弟,我若是为着这件事一直与琮舅舅耿耿于怀的,她地下有知,该会有多伤心。至于说到结交朋友,我只是个爱热闹好玩之人,自小爹娘都宠溺我,家里也有钱任我挥霍。人生在世,不趁着青春年少及时行乐、花天酒地一番,岂不可惜了?”
他这一番话,堵得我心中虽是气闷疑虑,却也已是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