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钟情(长孙明)
一个时辰左右,李世民派出的两个哨探已经到达云定兴的驻地,禀报了公主鸾驾将至的消息。云定兴立时派出人马前来接应,因此余下的路程就十分安全地走完了。
到达驻地,云定兴马上亲来见驾。公主以她受伤困倦为由,只匆匆见了一面,就说由李世民全权代表她,让他们二人另作详细商讨,自己就在云定兴安排的营帐之内休息,只留下我一人在身边侍候。
这一路奔波惊惶,这时好不容易到达了安全之地,公主一躺在床上,不消一忽儿就沉沉大睡。我给她端来清水洗脸擦手之时,她都已经熟睡至浑无知觉的状态。
我也是疲累欲死,趴在床边的一张桌子上,不知不觉之间昏昏沉沉的也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忽然感到有人轻轻拍着我的肩膀,我猛然醒转,抬头一看,却见原来是李世民站在我身后。
我正要开口说什么,李世民却伸手捂住我的嘴巴,向床上的公主努了努嘴,低声道:“公主睡着了,别吵醒了她,到我营帐去说话。”
我点点头,站了起来,正要迈步前行,却竟是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站立不稳。大概是这一路奔劳之后,刚才却弯着身子睡着了,这时猛的站起,气血一虚,竟连站着都会头晕。
身旁的李世民连忙一手圈住了我的腰肢,扶我站稳,微笑道:“怎么?累着了吧?你这有生以来还不曾有过这样苦的日子吧?等会儿就去好好地躺在床上睡吧,我来守着公主就行。”
我抬头看着他那也是充满了血丝的双眼,想到他到达这里之后就一直在跟云定兴商讨公主的事,比起我更是一刻都没休息过,便摇摇头,道:“不,你更累呢,我没事的。”
李世民摆摆手,没再说什么,仍是一手搂在我腰间支撑着我的身子,半抱半拖的拉着我出了公主的营帐,往他的营帐走去。为着方便照看公主,云定兴照李世民的意思,把他的住处就安排在公主的营帐之旁。
我在帐中坐下,李世民点起烛火,还给我倒了杯热茶,才坐到我身边,沉吟了半晌,道:“云定兴……不肯发兵前往雁门勤王。”
我一惊,道:“什么?”
“他说他在这里本来只是监督民夫开采石炭、打造兵器,因此手上兵微将弱,仅足以自保,要发兵前往雁门对抗几十万的突厥大军,那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所以他只同意保护公主,并把皇帝被困雁门的消息传递出去,但发兵救驾之事,却是无能为力。”
我皱眉道:“云定兴这人,我们早就应该知道他是个贪生怕死、指望不上的家伙。他女儿就是当年嫁给了废太子杨勇的云昭训,杨勇还正是因为宠爱他女儿,才把元配正妻的元妃给冷落了,使一向很痛恨男子三妻四妾、用情不专的独孤皇后对这长子大为厌恶,转而欲立看起来只钟情于正室萧氏一人的今上为太子。今上夺嫡成功之后,此人以废太子岳丈之身,本来应该受到牵连的,却竟然通过劝说皇上杀害杨勇遗下的儿女——那其实就是他自己的外孙,而博取今上之欢心。他还无耻地攀附朝中新贵宇文述,谄谀用事,得以一路由少监到卫尉少卿、到左御卫将军,直至如今晋升为左屯卫大将军。这样人品卑劣之徒,我们怎么能指望他会雪中送炭,于此危难之际真的愿意为皇上尽忠效命?”
李世民道:“关于这云定兴的物议是非,我以前也听过一些。此人确实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不过我们也不能因人废言。他说的也没错,这里的驻军数量不多,仅足以自保,贸然前往雁门,等同送死而已。”
我奇道:“真想不到,你居然赞同这种小人的懦弱怕事之言?”
李世民微微一笑,道:“这是事实,难道就因为是从云定兴那样的小人口中说出来,就会变成不是事实了吗?他或者是个出卖亲孙以求富贵的无耻外公,但作为统帅,他这样想并没有错啊。身为一军之帅,全军上下的性命就都交在他手上了,难道可以为了逞一时之勇而视人命如草芥么?若是为了什么救驾勤王,以求功名富贵,那岂不是更加伤天害理?不要说此去雁门,强弱悬殊,多半是有死无生,就是有机会取胜,也该是慎之又慎,在定下万全之策之前,不该轻率而行。”
“我看你用兵,一向喜欢胜从险中求的,怎么现在却这般维护起云定兴的前瞻后顾、裹足不前了?”
李世民摇了摇头,道:“你若以为我是喜欢兵行险着之人,那就错了。事态急迫,非当机立断不可之时,自然只能想到什么法子就立即付诸实行。可是行军打仗,老是靠这种急智,指望运气总是那么好,那可是不行的。或者有时你觉得我的做法好像很冒险,其实我已反反复复的思量过了,至少有七八分的把握,才会去做。虽说打仗并无必胜之说,冒点风险也是无可避免,但稳健行事,方为正道。别的不论,就说刚才说到的,全军上下性命就掌握在统帅之人的一念之间。其实何止全军性命,每一个士兵,在他们背后还上有高堂、下有妻儿。一人的生死,牵动到的很可能是四五个人的生离死别、生活着落。身为统帅者,想到这些,便深感肩上负着的是多大的重任,岂可不慎?”
我听得心下凛然,道:“你说得对。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的,就已经能替士兵们想到他们上有高堂、下有妻儿那么远的地方去了……”
“这是母亲对我的教导。她在生之时常对我说,为人处世,要多多设身置地的替别人着想,不能只是从自己或跟自己一样的人的角度去看事情,否则往往就会一叶蔽目、不见泰山。就算面对的是敌人,也应该多想想,如果我是他们,会怎么想,这样也有助于揣测人心、洞明世情事理嘛。”
我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这个少年,心中千思万绪,只汇成一念:“这,就是我未来的夫婿啊……”
他见我看着他发怔,伸手在我眼前扬了扬,笑道:“你怎么了?突然发起呆来?”
我甩了甩头,清醒了一下脑子,随即坦然笑道:“我刚才在想,原来你是如此体贴用心、善解人意的,怪不得你能结交到那么多朋友,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了。”
他脸上露出俏皮之色,道:“怎么?你也喜欢上我啦?好啊……”他牵起我的手,转作恳切之色,道:“阿明,我也喜欢你。像你这样出色的人才,在长孙家里做一个书僮,不是太可惜了吗?待这次雁门之事了结,我娶了你家小姐过门之后,等这些大事都办完了,我想跟你家公子说,让你过来李家跟着我。不是要你做我的书僮,是与我平起平坐的李家宾客。我会待你亲如兄弟……不,比兄弟还亲,决不会有人瞧不起你是书僮的出身。怎么样?你愿意吗?”
看着他澄明清澈的双眸深深地望进我的眼睛,我不由得既是欢喜无尽,却又是懊恼不已——我懊恼起自己这样假扮男子,欺骗于他,好像这是戏弄了他对我的一片心意似的。
我心中激荡,连忙低下头去,只怕他会看穿了我内心的愧疚,嘴上却故意说起俏皮话来分他的心神——其实也是为了分我自己的心神:“你前些天里才取笑过我,说我身为长孙家的书僮,却去帮公主挖我家小姐的墙脚。你怎么现在就做起挖我家公子的墙脚的事来了?”
李世民大笑起来,道:“我跟无忌哥虽然才认识了没多久,却已是相逢恨晚、情投意合。我们是两心如一、不分彼此,他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他的,这怎么能算是挖墙脚?”他见我只是含笑不语,便摆摆手,道:“好啦,反正这事也不急在一时,你先慢慢放在心里想一下。眼前的大事,还是怎么到雁门救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