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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恩人》

第九卷:《贞烈之女(下)》

83 恩人(长孙明)

我走进软禁阴贞烈的房间,门在我身后关上。

坐在床边的阴贞烈听到声响,抬起头来,茫然地看向我。她脸色苍白,但面无表情,好像生死于她来说已没有什么关系了。

我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她也静静地看着我,没有作声。

过了好一会儿,似乎是一块石子投入水中掀起了涟漪,阴贞烈的脸上忽然有了变化。她秀眉微蹙,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但又如什么都抓不住。她双唇一动,微弱的声音溢出:“你……你是……?”

我慢慢地抬起手,把头饰取下,乌发散落下来。然后,我又慢慢地把头发按未婚少女的样式扎起,平静地对阴贞烈道:“怎么?还认得我吗?”

她双眼瞳孔霎时放大,不禁站了起来:“你……你是……明小姐……”

我缓缓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是你想刺杀的人的妻子。”

阴贞烈如遭重击,身子一晃,跌坐回床边,喃喃的道:“怎么会这样?难道……我真的错了?做出来的事,全都只是害了自己的恩人?”

“恩人?原来你是视我为恩人啊。我还以为……你可能连我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都忘了,连朋友都不算呢。”

“怎么会!”阴贞烈激动地叫了起来,“你当然是我恩人。我永远不会忘记,如果不是你……不是你捡到了我的香囊,我……我可能早就给爹……打死了……”她忆及往事,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似乎她父亲就站在她面前,似乎她又回到那个时候,害怕得要命……

是四年前还是五年前的事吧。那天,我到延兴寺上香祈福。路上,我无意中发现一个香囊掉在地面,便捡了起来。只见这香囊做工十分精致,布料也属上乘,显然是官家小姐之物。我在路边等了一会儿,但都没见着有人回头来找,便顺手揣进怀中,继续前行。

时近黄昏之际,我正打算离寺回家,走到此前捡得香囊之处,想起此事,便又驻足四顾,看有没有人来找。张望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结果,正要转身离开,却一下子与一个低头寻觅着什么的少女撞了个满怀。

说起来我本来就是个身子单薄之人,可那少女却似乎比我还要弱不禁风,这一撞之下,我只是身子摇了一摇,她却是一跤跌倒在地。我连忙上前扶起她,不住口地致歉,她却嘴巴一扁,竟是放声大哭起来。这下子可唬得我不轻,还以为把她撞出什么大伤来了——尽管我是站着,她是慢慢地走上来,按理说不可能撞得有多重的。

我一边安慰着她,一边察看她身上伤着了哪里,可看来看去,都没看出有什么大毛病。可是她却越哭越厉害,哭到后来气喘吁吁的,竟似是要哭得背过气去了。那少女的面色本来苍白得好像身上有病,这时却哭得红晕上脸。我不住地问她哪里给撞伤了,她却只是一个劲的哭,弄得我都手足无措了,只好不再说话,只是给她抚着后背顺气。

就这样扰攘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的止住哭声,说她身上没事,只是那天恶运连连,都快把她给逼疯了,所以才忍不住借着摔了一跤而大哭一场来发泄。我问她都遇到什么恶运了,她说的却让我哭笑不得,原来也就是丢了个香囊,遍寻不获,然后在这找着的当儿又跟我撞了。

我笑着从怀中掏出捡到的香囊,问她:“你丢的是不是这个香囊啊?”

她一见,又惊又喜,连连点头,从我手中接过,珍而重之的收起,问:“怎么会是在你那里?”

我说:“所以你就不要再埋怨今天恶运连连了。是我捡了你的香囊,天意让你撞上我,就是想失物归主嘛。”

那少女破啼为笑,欢天喜地得有如什么大喜之事从天而降一般。

我笑道:“怎么为一个香囊的失而复得就高兴成这样子?你这香囊有什么特别吗?是不是……给哪位如意郎君做的?”

我本来只是看她高兴得紧,随口跟她开个玩笑凑个趣的。谁知她一听,立时欢喜之色全没了,换之以的又是苍白如纸、惊恐不安的神情,连声否认道:“不是的不是的,这是父亲让我做了戴在身上的,你千万不要跟他说我不小心丢过,更不要跟他说什么这是为了哪位如意郎君之类的话。”

我看她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态,心中虽然觉得奇怪,但说到底,我跟她又不认识,她的事我干嘛要多管呢?就随口答应了她,上马而去。

我走了几十步,回头再看,却见那少女仍怔怔地站在原地,竟是还没有离去。我越发的觉得这少女行止古怪,但也没有必要多管闲事,便转过头去,只顾走自己的路。

谁知就在这时,那少女突然从后追上来,拉住我的马,急切的道:“小姐,你是哪家的小姐,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我道:“我姓长孙,单名一个明字。现寄佑诰怂高氏家中。你要我帮什么忙呢??

那少女道:“我姓阴,名贞烈,家父名讳上世下师。我看小姐的举止仪表,应该是大家闺秀,所以……所以我想请你帮个忙。”

阴世师之名,我倒也隐约听过,便点了点头,道:“阴小姐请说。”

阴贞烈却是嚅嚅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想请明小姐跟我回家一趟,跟我父亲说明这香囊丢失之事。”

我奇道:“什么?就为了说这事?阴小姐自己不能跟令尊说吗?”

“如果我自己说,我怕……我怕父亲不会相信我,以为我是骗他,是在外面跟什么陌生……陌生男子厮混到这么晚才回去的。”

我不由得失笑,道:“不会啦。现在也不算很晚啊,才是黄昏时分,天都还没黑哩。”

“不是的,我今天一早就出来了,如果只是上香祈福,应该午后时分就已经回到家去。现在却为了找这个香囊而耽搁了时间,光凭我这片面之词,父亲一定不能相信。但如果有明小姐你的证言,他也许就会饶了我这一次。如果你不帮我,父亲可能以后再也不让我出门一步了。本来现在,他就已经要我绝足不出户,整整一年也就只有今天是亡母的忌辰,他才让我到这寺院来上香祭母,外出半天……”

我越听越奇怪,道:“令尊怎么会不相信你呢?因为丢了香囊而得花时间去找,也是很平常的事吧?”

“总之我自己说是没用的,父亲多半不信。明小姐,求求你了,你就帮我一次吧。”

“可是如果你真的那么怕令尊不相信,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不管这香囊,直接赶回家去呢?这样就不会耽搁了时间啊?”

阴贞烈脸上更是苍白,低声道:“那怎么行?如果丢了香囊,那可比现在晚了回家是更不得了的大事。父亲一定会认为我是把香囊送给了哪个浮滑无行的浪荡子,根本不会相信我是无心之失丢掉的。如果不是从你那里找回香囊,我可真的连家都不敢回了。”

我听得张口结舌:天下竟有如此不信任自己女儿的父亲?丢了香囊就以为她拿这女儿家的物事去勾搭男子?晚了回家又以为是她跟陌生男子厮混?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父亲,什么样的家啊?

虽然是无法理解,但看阴贞烈这么可怜的样子,我心中一软,便答应了下来。

就这样,我一直把阴贞烈送回家去,见了她父亲阴世师。阴世师刚见到女儿的时候,确实黑沉着脸,一副就要大发雷霆的样子,但听了我从容不迫地叙述事由之后,一面大夸我言行举止大方得体,不愧是大家闺秀,还向着阴贞烈说她该多向我学习;另一面语气之中竟是透露出他有风闻过我的名声,说大家都传扬我聪慧贤德,与现下贵族女子动不动就抛头露面的风骚作态大不相同。

这番话自然是听得我哭笑不得,但也不便与他争辩什么,只是谦逊了几句,就离开了。虽然我觉得他们都是良善之辈,但阴家父女的古板不化,也让我感到无趣之极。跟他们说话就好像是在跟活死人说话一样,了无生机。因此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主动去跟他家交往了。阴贞烈大概还是一年才能出门一次去祭母,我不去阴家,她自然也无法来我家,以后我也没那么巧就刚好在那天上延兴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