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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崩溃》

84 崩溃(长孙明)

那次匆匆一遇,以后再也没有见面,所以我几乎都把阴家父女的事全忘光了。我却怎么也没想到,在这四五年之后,居然是阴贞烈以公主的陪嫁婢女的身份进到府里来,还意图行刺世民!

那天夜里我忽然听到婢女来报,说有女刺客意图行刺世民不遂,却是把公主刺伤了。我连忙披衣起来,赶往现场。才到房门,就见到世民已夺过凶器,并以狠辣快捷的手法把女刺客的两只手腕都打得脱了臼,痛得她跌跪在地上号哭不止。刀人上前拉起她,我一看她的脸庞,心里就是一跳,马上认出她是阴贞烈。我连忙刻意地避开不让她看见我的脸容,让刀人赶紧把她带走。

此后我一直没有跟阴贞烈见面,就是后来公主醒过来,坚持要马上审问刺客身份的时候,我也只是让刀人带她去见公主,事后再从刀人处听取审问的结果,知道了这刺杀事件的前因后果。

我听了刀人转述阴贞烈的申诉,立刻就相信了她说的理由。因为四五年前那件捡了香囊的事,我很了解这阴家父女的古怪性情,要说阴贞烈为的是什么原因刺杀世民,我都会觉得可疑,恰恰她说是因为在梦中被父亲的亡魂所困,我却毫无怀疑。

这件事,我本来也以为就此尘埃落定,只等公主身体完全复原之后,再想怎么处理阴贞烈。本来我想的是,让她带着弟弟阴弘智回阴家去就是了。虽说阴贞烈对于阴家有着近乎疯狂的恐惧之情,但这情绪毕竟是因为其父而来。现在她父亲已死,她的梦魇久而久之终究会慢慢地消退。只要她不再想起与她父亲有关的事,时间总可以抚平一切伤痕。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我始终没有面对阴贞烈,免得她见到我就会想起以前那件香囊的事情,又勾起她对父亲的可怕回忆。

可是没想到,过得几天,公主的身体还没全好,阴贞烈欲图刺杀世民之事,不知怎么的,竟然传到了父王耳中,他派了人来传唤公主去解释事由。世民担心公主受到误会,坚持着也跟了去。

我安坐府中,细想此事,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头。阴贞烈刺杀世民之事,听起来虽然很严重,但即使是在这府中,我们都没有把它闹大。当时在世民寝室附近的刀人、卫士,因听到声响而赶到现场的,自然而然就知道此事,但我都叮嘱了他们不要乱说。因此府中其他下人也不是很清楚,只隐约知道那天晚上有过一些扰攘。府外之人,我们就更不会传出去了。毕竟世民本身没有受伤,公主足不出户,她受伤之事也不会有人知道。

当时我们的考虑,主要是想着公主下嫁,第一晚就发生这种事情,害她受伤,传出去只会对李氏不利,只怕会被小人利用了这消息,所以反正事情没闹大,就连父王那边也没说。没想到现在父王却竟然知道了。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呢?传唤公主的言语之中,又分明透露着对公主有怀疑,那就更奇怪了。即使父王知道有刺客,公主受伤,也不一定就会怀疑公主啊?除非他们甚至知道刺客是公主的陪嫁婢女,公主才会有嫌疑。可是刺客的身份,就连刀人、卫士都不一定会知道;而与公主一同陪嫁过来的其他婢女,却又不知道发生了刺杀之事。也就是说,按理来说,既知道刺杀之事,又知道刺客是公主的陪嫁婢女的身份的,其实只有世民、公主和我自己。但我们三人又怎么会把这事传到父王耳中去?

我越往深处想这事,心里竟是越发的不安,似乎背后隐隐有什么阴谋在内。但目前掌握的事实太少,我无法拼出整个事件的真相。忽然,我甚至想到:如果这真的是一个阴谋,那么把这消息传给父王知晓的人,很可能比我现在想象的还掌握着更多的关于此事的真相。而此事对公主最不利的真相,还不是刺客是她的陪嫁婢女,而是……刺客是阴贞烈——阴世师的女儿!

想到这里,我整个人跳了起来。尽管还是无法知道是否真的有阴谋,或者如果有的话,也无法知道敌人是谁,但我似乎已经能够窥见对方的底牌。阴贞烈,阴贞烈,有人在利用她的身份对付公主,甚至可能是想间接地对付世民!

不!我怎么还能这样安坐府中,对此事不闻不理?可是我能怎么办?我并不确知这背后是否有阴谋,我甚至不知道对手是谁!

我徘徊来去,心念急转着:世民有危险,我怎么才能帮到他?

沉着气,沉着气,不要在这种时候乱了阵脚。好好地想,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阴贞烈,关键是在阴贞烈身上……

蓦地,一道灵光闪入我脑海。

但旋即,脑中似有一个声音在问:“但是……真的要这样吗?我真的要做到这一步吗?”马上又有另一个声音响起:“如果可以救得世民脱困,有什么事情我不能做?有什么事情我不可以接受?就这样办吧!赶快去!”

这样决定了之后,我就来到了软禁阴贞烈的房间,让她辨认出我就是当年曾捡了她香囊、在她看来是“救命之恩”的故人。

待阴贞烈的情绪稍为平静下来后,我说:“阴姑娘,你既然当我是你的恩人,你也视公主为恩人,难道你就这样坐看因你一时冲动的刺杀之举,把公主害了,把我的……丈夫也害了吗?”

阴贞烈一如既往地睁着惊恐的双眼,连连摇头道:“不,不,我真的不想害你们。我没有刺伤秦国公,对不对?公主……公主也没伤得很厉害,对不对?我本来很担心的,但那天我看到她都能跟我说话,精神挺好的样子,她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现在不是身上受伤的问题,而是你是阴家的女儿,却以贵族之身扮作公主的陪嫁婢女、以下人的身份进入这府里来,你说你不是处心积虑要混进来刺杀秦国公,但别人会怎么想呢?”

阴贞烈呆了一呆,重复了一句:“别人会怎么想呢?”

“别人一定会想,其实是公主利用你的欲报父仇之心,把你带进来,好借你之手杀害秦国公!”

“不,公主真的没有指使过我,我也是突发奇想才做那种蠢事的,我可以发誓,我可以对天发誓!”

我摇着头:“那有什么用?谁会相信你这毫无凭据的话?他们能看到的实实在在的证据就是:第一,你是阴世师的女儿;第二,你是公主带进来的,而且她事先就知道你的身份了,并不是因为受你蒙蔽,把你当作普通宫娥才带进来的。”

“但是……但是明明公主替秦国公挡了我那一击啊?如果是公主指使我的,她怎么会这样舍命阻止我?”

“这样的解释就有很多了。好比,人家会说,其实是秦国公危急之际把你扫了一脚,你立足不稳,凶器中途改变方向,成了刺中公主;又或者是你武艺差劲,准头太次,寝室之中又光线昏暗,本来要刺杀秦国公的,却糊里糊涂的刺到公主身上去……总而言之,人家可以想出很多理由都能讲得通,为什么你这一刺反而是公主承受了去。甚至……他们可以把公主说得更加的深谋远虑、用心狠毒。她故意引你刺杀秦国公,事到临头却替他挡下了,她这样看起来如此地为他舍死忘生,就能博取秦国公对她死心塌地的信任与眷爱,从此对她惟命是从,成了她的傀儡,被她操纵着左右朝政大局……这样一来,以后秦国公在朝廷之上还哪有说话的余地?还哪会受到信任与重用?那你害的,就远远不止公主,更把秦国公也害惨了,也就是把我也害了!”

阴贞烈听我这一番话如连珠炮似的轰去,身子又是一晃,竟是连床沿都坐不稳,“咚”的一下跌到地上,向着我跪了下来:“够了,够了,不要再说了……这都是我的错,我就知道我从来只会做错事,所以父亲才那么严厉的管束着我,其实他是对的,他是对的,是我不好,是我活该受这样的罪……”她又开始哭了起来,全身颤抖不已,眼神迷乱,口中说出的话越来越显得语无伦次,似是神志已濒临崩溃的边缘。

我吃了一惊。虽然我确实是有故意夸大其词、以便向阴贞烈施予压力的意思,但我也没想到她竟已达到精神如此脆弱、近于错乱的地步。这时我才猛然体会到,阴贞烈自小而长,长年一直在家里被父亲严厉压制,本来就是心志特别脆弱之人。这段日子里,她独自一人带着只能依赖她、而不可能分担她内心恐惧的弟弟呆在那陌生而冷漠的皇宫之内,无助地等待着或者城破而自己姐弟双双被杀、或者父亲胜利而把她重新领回那个可怕的家里、这样无论哪一种对她来说都是悲惨的命运。然后忽然听到父亲已死,以为可以从此摆脱父亲的阴影,松弛下来过完余生,可她对父亲的恐惧竟已是深入骨髓,他就是死了,还夜夜潜入她梦中折磨着她,终于令她在世民与公主新婚那一夜突然心神失常,竟拿着她父亲要她用来自杀守贞的钗子去行刺世民。想来她也预见过自己会失败,或者即便侥幸成功,她最终也会拿着那杀了世民的“守贞钗”、怀着多少可以向地府里的父亲交代的心情,自尽而亡吧。

我不由得暗暗悔疚,忙上前扶起她,抚着她的后背安慰道:“你不用这样自责,这不是你的错。再说,就算那的确就是你的错,可你这样自责,也是于事无补。为今之计,你一定要做些有用的事,弥补这大错,这才是你真正的赎罪之途。”

阴贞烈抬起泪眼,呜咽着道:“我怎么做才能补得了这弥天大错?明小姐,你告诉我吧,我什么都愿意做,我真的……什么……都愿意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