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请婚(李瑛)
长孙明此言一出,又是全场骇然。
我飞快地往二弟的方向望了一眼,他也是一下子傻了眼的样子,嘴巴张了几张,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忍住了没有说。大概他想到在这尹、张二妃在场的地方,不能说出与妻子口径不一致的话来,只好是寄望于她那胸有成竹的一套真能管用了。
父王显然也是大出意料之外,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是想让阴贞烈得偿所愿,这样才能釜底抽薪地化解她内心的怨恨。只是……让她嫁给世民,那她岂不是天天都在公主身侧?如果你这宽宏大量之举没能消除她的仇怨,那不是等于悬了一把利剑在公主头顶?一旦发生什么不测,这……公主的生死,可是牵涉重大啊。”
“父王……”刚才说完请婚之话后一直弯着身子的长孙明,此时才直起腰来,又再平静地望向父王,“阴贞烈长年积聚下来的怨毒,自然不容易在一时之间就完全去除。但把她留在秦国公府中,恰恰是为了方便我们能随时随地的监视着她,不让她有机会躲在外头,另有谋划。她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我们又已对她有所提防,她还想要捣鬼,那是谈何容易?把她送回阴家,天长日久也未必能让她淡忘仇恨;但留在秦国公府中,毕竟是让她得到了世民,或许反而能借助时日的流逝而逐渐抚平她内心的怨忿。”
父王道:“你所言也是道理,只是……”他望了一眼二弟,脸上露出笑意,“……这可不是便宜了世民吗?才一进京来,就接连的纳妾,这怎么对得起你啊?”
父王这一笑,殿中的气氛自然而然的又轻松了下来。长孙明脸上也微微的泛起笑容,道:“刚才尹娘娘不也说了吗?世民既已是秦国公,三妻四妾也事属寻常。如果我连这点肚量都没有,也就做不了这个秦国公夫人了吧。”
父王呵呵的开怀而笑,道:“世民最大的福气,还是娶了你这如此深明大义而又宽宏大量的妻子啊。不过……”他脸上神色一正,“……像阴贞烈这样性情乖僻的女子,虽说确实是对世民痴心一片,但真的能是世民的良配么?”
我抢着接口道:“我看这阴姑娘,本性应该不是什么坏人,都怪二弟五年前把人家迷住了又不收拾后事,才把她弄得如此神经兮兮的。明妹妹刚才说的对,‘解铃还须系铃人’,接下来就是要靠二弟来解开阴姑娘这纠结着的芳心了啊。”
二弟又是脸红过耳,急道:“姐,你就要这样损我的吗?”
我还未来得及回答,尹妃却已经娇笑着道:“三小姐说的可都是大实话哦。秦国公不是对公主情深爱重的吗?那公主现下的生死安危,可就全看秦国公能不能好好回报阴姑娘这长年累月积下的痴情了啊。只是啊……”尹妃眼波流转,望向公主,“……公主也真是可怜啊,才刚刚好不容易如愿以偿的嫁进了秦国公府,马上又进来一个对自己怀恨在心的情敌。最可怜的还是,秦国公越是爱你,就越是要对那情敌加倍的好才行哩。”
公主淡淡的道:“连秦国公夫人都能那么大度包容,我算得了什么?”
尹妃仍是笑吟吟的样子,道:“早听说公主是巾帼犹胜须眉的,那自然是比那‘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宰相有更大的肚量了。只是,公主不介意,外间的人却会怎么想呢?秦国公才刚刚迎娶了你进门,几天不到又纳新妾了。就不怕会被人在背后议论,猜测你是不是与秦国公感情起了什么矛盾,所以秦国公赶不及似的又另觅新欢了?”
父王眉头一皱,道:“尹娘娘这番担心,倒也在理。”
长孙明道:“世民纳阴贞烈之事,自然不必搞得像公主下嫁那样大张旗鼓了。只要父王在这里点个头说好,今晚就立即悄悄完婚好了,也没有必要说出去嘛。除非……”长孙明饶有深意地向着尹、张二妃微笑着扫视过去,“……这里知情的人说了出去吧。”
父王闻言,神色一变,忽道:“阿明,你跟我来,我有些话要和你说。”说着他起身先往后殿而行。
长孙明却是神色不动,躬身应了一声,道:“是。”便随后跟上。
我们留在殿中的,都是面面相觑,不晓得父王为着什么事要这样与长孙明私下交谈。
大殿之上,世民与公主一对,尹妃与张妃一对,都是各怀心事,却又不便在此公然商谈,只好焦虑地互相看看对方,又警惕地看看对手。我虽然表面上中立,其实心里自然是向着二弟的,但这时在尹、张二妃的视野之内,也不好与他们作眼神的交流,只好跟确实完全就是中立的万姨搭起话来。
我问她:“公主出嫁之时,不都是你负责她陪嫁婢女的名单的吗?当时怎么就没有发现阴贞烈的身份?”
万姨怯怯的望了尹、张二妃一眼,道:“我对宫中的事情都不熟悉,所以……其实这些具体的事情,都是尹娘娘、张娘娘给帮忙做的。”
张妃马上道:“万夫人,你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我们故意把阴世师这大仇人的女儿放进秦国公府去的不成?”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万姨吓得连忙改口,但又不知道怎么往下说才好。
尹妃笑着道:“万夫人确实是把审查陪嫁婢女的身份之事交托给了我们做,只因她不熟悉宫里的礼仪,公主出嫁该配备什么身份的宫娥作为陪嫁婢女,她都完全是一无所知。可是呢,一来我们当然是先要尊重公主本人的意思,是在她提出的一份名单的基础上再核查有关人员的身份的。公主都说了要让阴姑娘跟过去,我们也不能随便地提什么异议嘛。二来公主当时只是说阴贞烈是她新招进宫里去的宫娥,因此皇宫名册上没有她的资料,我们也就无从查起,只能公主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了,难道公主亲口说的话我们还能不信吗?”
二弟冷笑一声,道:“刚才张娘娘明明才说到,见公主百般维护阴姑娘,于是怀疑起她的身份来,去找了她姐弟居住之所附近的宫人来查探,于是就查明了她的真实身份。现在又说全信了公主的话,无从核查阴姑娘的身份。这叫我们该听信哪一种说法呢?”
尹妃深深看了二弟一眼,道:“张妹妹当时是有些怀疑,但也没有马上设法去核实阴姑娘的身份。后来是我负责查核公主的陪嫁婢女的名单,也没发现有什么可疑。直到前些天,我跟张妹妹说起公主的陪嫁婢女中有这么个新近才进来、后宫名册里都没有记载的宫娥,当时我还笑说,不知道这少女凭的是什么本事,怎么能才一进来就如此讨得公主的欢心,进入陪嫁婢女的名单里去了。张妹妹一听我说这事,又提起她之前遇到公主维护阴姑娘之事,我们两下里一合算,觉得此事可疑,才去想办法查问在阴姑娘附近居住的宫人,得知她的真实身份,连忙就向唐王禀报。唉,说起来我们也是有错的,做事不够把细,否则一早做了这彻查的工夫,就不会发生这样的祸事了。又或者我们能再早一些知道真相,让唐王赶在公主下嫁之日之前就把阴姑娘招回宫中,那也不至于让公主受此伤害了。此事既是人祸,也有天意,万幸的是不幸之中有大幸,公主的性命还是无碍。”
听着尹妃灵巧地把所有事情都推得滴水不漏,我心中不禁大皱其眉,想:“看这样子,尹、张二妃是存心在为难二弟,与他作对的。为什么会这样的呢?二弟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两个女人?偏偏父王对她们很是着迷,只怕以后风雨更多,不得安宁了。莫非是在太原之时,二弟对她们曾有不敬,以致种下了这样的祸根?难道二弟怀念娘亲,觉得这两人迷住了父王之心是狐狸精,所以与她们交恶?看来此事我得好好地查个清楚,否则对二弟可是大大的不利。以后父王一旦登基为帝,只怕就是这二人把持了后宫的,她们对二弟怀有恶感的话,二弟日后的麻烦可就多了。”
正想着的时候,却闻二弟又再冷冷的追问:“两位娘娘向父王禀报的,难道只是阴贞烈的身份?阴贞烈行刺之事,却又是谁跟父王说的?这事便是我府上也没多少人知道,怎么会无缘无故就传进父王耳中了呢?”
尹妃一窒,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张妃已气急败坏的叫道:“秦国公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说行刺如此大事——不管行刺的对象是秦国公你,还是公主——,就不该让唐王知道吗?我倒是想问,你们怀的是什么私心,怎么就不敢让唐王知晓此事?你们不是已经知道阴贞烈的身份了吗?怎么如此大事都不向唐王禀报?安的是什么心?”
二弟抗声道:“该不该跟父王说这事,什么时候才说,这是一回事;父王怎么会不是经我们禀报而知道这事,谁这么多管闲事打探我府上的私隐,再向父王打小报告的,这又是另一回事。我问的是后一回事,张娘娘却要把它跟前一回事混为一谈,那安的又是什么心?”
眼见二弟与这两个女人又要大起争执了,我连忙开口道:“好啦好啦,这件事现在咱们就都静候父王的裁定吧,你们在这里再怎么吵也没用嘛。”
我开了口,二弟和尹、张二妃都立时安静了下来,但看他们脸上的神情,显然仍是各自对对方越发的怀恨在心了。我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只是想:“父王啊父王,你怎么还没跟明妹妹说完话?快回来吧,这里还是得靠你老人家压场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