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密谈(长孙明)
我随父王进入后殿。
父王坐下后,一时却只是沉思不语。
我也不吭声,悠然地垂手而立,静候他发话。
这样过了好一会儿,父王才缓缓的道:“阿明,你有些话是不方便在外面的大殿里说的吧。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你可以放心的跟我说说真心话了吧?”
我暗暗一凛,想:“父王毕竟还是姜是老的辣,我可不能太过自以为是,以免弄巧反拙了啊。”我于是斟酌着词藻,道:“父王英明,要说我心甘情愿让世民一进长安就连纳两妾,自然是大违人情常理。但刚才在殿上,我说的也是实话。世民现在是秦国公,日后自然还要随着父王高升,到得那样的地位,三妻四妾确实也事属寻常。对此,我心里的确是早就有了准备的。如果这点胸襟都没有的话,这正妻的位置,还是乘早让给更有度量的人好了。既免得日后府内不得安宁,也是免得我自己烦恼啊。”
父王微微点头,道:“你是深明大义之人,我早就知道的,所以才会为世民求娶你这样的贤妻。”
我深深一福,道:“父王过奖了。至于说到阴贞烈此事,本来我们因为见她完全是个不懂武艺的弱女子,又没有当真伤着世民,但公主却因此受了伤,如果此事传出去,难免会被小人利用,说我们没有好好保护公主。就是基于这样的想法,所以我们没有把这事传扬出去。又正因世民并未受伤,为免父王担心,我们也没有把此事告知父王。说起来这确实是我们思虑不周,也是我们都还年轻,不懂处理这类事情,应该让世民亲身向父王述说此事才对。你老人家看到他安然无恙,自然就不会担心了。而此事牵连公主,毕竟是关涉重大,我们不主动跟父王说,却让别人先说了,也难免让父王心生疑惑……”
父王摆摆手,道:“我不是疑惑。世民是我的亲生儿子,我怎么会对他有疑心?但我确实很担心他对那公主如此痴迷,只怕他会受了她的蒙蔽。这孩子自小对我无话不说,从来不隐瞒什么的,可是我居然在两年之后,才知道他当年在雁门与公主有着那样深入的关系……这真的让我感到很震惊,觉得好像突然发现这个儿子原来并不是我本来想象的那个儿子……”
我听出父王的话语之中竟是颇有凄酸之意,忙道:“这也有我的不是。当年世民与公主的交往,我也一直有在场参与,却也没有跟父王提起过……”
“你不说,我可以理解。虽然你也跟着世民唤我‘父王’,但毕竟我不是你的亲生父亲,这些事情如果是你跟我说,倒像是你在背着丈夫数落他的不是了。你这难言之隐,我能明白。可是世民……为什么他就不能跟我说?”
我低下头,道:“雁门之后,世民没有再跟我提过一言半语关于公主的事,我猜想他的内心,确实是决意要忘怀公主的,所以就不想再提起她了。”
“那阿瑛呢?他不是都跟阿瑛说了吗?”
“瑛姐姐自小与他姐弟之情非比寻常,与其他兄弟姊妹都不同的……”
父王道:“好啦,这件事我也不想再追究了。我的意思只是,我实在放心不下这公主,不晓得她对世民的影响会有多深。说到底,公主不是简单的女子。只要想一下,她以一己之力在太上皇远离长安之际,撑起这大局,那就是平常男子都办不到的事。虽然她也确实是通情达理之人,眼见隋室大势已去,迅速就向我们表示了顺服,免去了很多无谓的扯皮。但焉知她不是见此时形势不利而暂且忍辱负重呢?如果他日我李氏有什么动摇之势,难保她不在背后又兴风作浪。本来世民智勇双全,我很放心他,相信他能压制得了这个女人。但他却偏偏真的是爱上了她,这可就难说了……”
听着父王的话,我不由得想起当年在雁门外哥哥对我分析为什么不能让世民尚公主的那一番话,此时此刻,我更是深感哥哥是何等的远见卓识!当年李氏都还没有起兵,这大业可谓连踪影都还没有,跟如今已经是坐镇长安、掌控幼主相比,根本是不可同日而语。可是,就算是到了现在,世民深爱公主之事,还是会让父王如此忧心忡忡、疑惑难去。如果世民就在当年尚了公主的话,那后果就更是不堪设想了。
我想了想,道:“父王,我却是相信世民。他确实是爱公主,但我相信他不会是那种‘情令智昏’之人。否则,他当年在雁门,就已经可以仗着立下了救驾的天大功劳而向太上皇求娶公主了,何必要苦苦忍耐到今时今日?他是确信公主已经没有与我李氏对抗之心,也确信自己可以控制得住她,才会请求父王让他迎娶公主过门的。”
父王诧异地看着我,道:“我与世民差不多二十年的父子了,你跟世民却不过成婚两年,你已经比我更了解他,更能相信他吗?”
“父王……”我望着他的眼睛,从容的道,“虽然俗话说‘日久见人心’,但一个人的本性如何,平时是不容易看出来的,只有在危急关头,才会掩饰不住。我与世民,有过雁门的经历。其实我也并非不曾对他生过疑惑,但他用行动证明了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丈夫。我愿意替他保证,他绝不会像您担心的那样,会受所谓的蒙蔽,以致竟会做出对李氏不利的事情来。父王,我相信世民,您……能相信我吗?”
父王与我对视了好一会儿,终于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舒心一笑,道:“其实如果父王真的担心公主对世民的影响太大了,那让阴贞烈嫁进来,分薄了世民对她的宠爱,不正是一件好事吗?阴贞烈既然怀着对公主那么大的怨恨,一定不会让公主随心所欲地摆布世民吧?”
父王也笑了起来,道:“如果你真的是这么想,我倒是惊佩于你的心计了。原来你引入阴贞烈,为的是让她与公主争宠吗?只是如果她们二人真的相争不下,秦国公府可就会永无宁日,这对世民怎么会是好事?就算是你这个正室夫人,屡屡要从中调解,不是也很烦吗?”
我微微笑道:“当然不能让她们争得太厉害,以致影响了世民办正事的心思。这些事情,我会拿捏分寸的了,总之要让她们能保持势均力敌的平衡。而公主忙于对付阴贞烈,也就难以分心再想什么天下大势、隋室江山了嘛。”
父王不由得又点起头来,道:“这说的也是道理。如此想来,让阴贞烈进秦国公府,还真的是个不错的主意呢。”
“正是,这也是为什么我从她口中一探听到她行刺的真正目的,就马上带她来这里自首。为的是当着父王与娘娘们的面,赶紧把这婚事说实了。在这种场合里,公主也不好出言反对。父王的赐婚命令一下,她也就无法再有抗拒的余地了啊。”
父王指着我笑道:“妙计妙计。看来,我确实不用担心公主会蛊惑了世民。就算她有这个能耐,就算世民太也无能,只要有你如此厉害的正妻在,她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世民……就全靠你来看住了。”
我含笑躬身应道:“遵命。”
父王起身正要走回大殿。我迟疑了一下,道:“父王,有一件事,我是不该说的,但……”
父王回头道:“什么事?”
“阴贞烈行刺之事,就是秦国公府里的人知道的也不多,却能传入父王耳中,这个……”我顿住不再往下说。
父王神色凝重起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是有人多管闲事打探你们府上的隐秘,向我打小报告。你放心,是非我会分得清楚的。”
我低头道:“是,父王英明。世民对父王、对李氏忠诚之心天日可表,原用不着害怕什么。但确实公主在他身边,连父王也难免生疑,如果竟因此而令谗言可乘虚而入,则世民何辜?再说,看来阴贞烈的身份其实早就有人知道,比世民和我知道的还要更早。可为什么当初没有人提,事发之后才说出来?这份用心……我……真的感到不寒而栗……”
父王叹了口气,道:“我也搞不明白为什么她们跟世民处不来,这样针对他。好吧,这种事我会留个心眼的,当然决不能让世民受了她们的委屈!说到底,世民才是我的亲生骨肉,哪会是她们这些外人能离间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