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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政变》

第十卷:大唐开国

91 政变(杨洛)

长孙明坐在床边,见我睁开眼,吁了口气,掏出一块丝帕,摸去我额上的冷汗,道:“好了,你终于醒过来了。”

我定了定神,看看四周,发现自己已躺在秦国公府内的床铺之上。看来离我晕过去的那一刻,已经有很长时间了。

我发了一会儿怔,慢慢回想起昏厥之前的事,一把抓住长孙明的手,叫道:“父皇……我父皇死了?是真的?是真的?”

长孙明一脸同情之色,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眼前一阵眩晕,几乎又要失去知觉。我十指用力地抓在被褥上,好一会儿,才又镇定下心神,道:“父皇……是怎么死的?告诉我,都详详细细的告诉我!”

长孙明秀眉轻蹙,道:“你现在心绪不宁……你真的确定要现在就听吗?

我马上连连点头:“要,现在就告诉我!”

长孙明仍是沉吟了一下,才缓缓的道:“洛洛,我能明白你现在的心情。当年,我才九岁,父亲病故的时候,我也跟你现在一样,只觉得好像天都塌下来了。紧接着还发生了为庶兄所嫉,逐出家门,寄居舅家之事。我知道现在跟你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是于事无补。我只想说,再苦再痛的事,慢慢都会过去。这世上,真的没有什么是熬不过去的。”

热泪从眼眶里奔涌而出,我握住了长孙明的手,哽咽着点头,道:“我懂,我懂,我会挺过去的。可是……把父皇的事都告诉我吧,就算他死得再怎么惨,我都要知道个明白……”

长孙明轻轻叹了口气,道:“据说,叛贼最初的动机,是因为太上皇想索性迁都江都,下令兴筑丹阳宫。可那时江都之内粮草已尽,骁果军中的卫士又几乎全是关中人,哪里愿意客死异乡?先有郎将窦贤率其所部逃亡,虽然被追捕斩杀了,但军心已散。虎贲郎将司马德戡本来深受太上皇的宠信,授命驻扎东城,可他也开始起了异心,与同是虎贲郎将的元礼及直阁将军裴虔通合议,说骁果军人人都想逃亡,但如果把这真相上报太上皇,又怕反而触怒龙颜而先被诛杀;可如果不报告,一旦事发,一样是满门灭族的大罪。他又听说长安这里已由代王继位,他家眷都在长安,自是越发的惶恐不安了。于是三人结党,打算逃亡回京。他们明目张胆,公然讨论此事,连宫女都听说了,转告于萧皇后。萧皇后让宫女自行向太上皇报告有人谋逆之事,太上皇却完全听不进去,反而把报告的宫女斩首,于是以后就再也没有人通风报信了……”

听到此处,我喃喃自语似的道:“我早就知道,这天下是父皇自己弃如敝履的,怨不得李氏,怨不得世民,怨不得这天下千千万万的变民乱贼……”

长孙明轻轻拍着我的手背,道:“太上皇若能如公主这般深明大义,天下何至于此?他又何至于此?”她顿了顿,续道,“司马德戡等人,其实最初只是想逃亡,并没有打算谋逆,但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他们的谋划之中,其中有一个叫赵行枢的虎牙郎将,与你姐夫宇文士及的兄弟宇文智及很友好,另一个叫杨士览的勋侍又是他的外甥,二人就把逃亡的计划都告诉了他。宇文智及就跟他们说,你们以为逃亡就能活命吗?恐怕只能落得跟窦贤一样被追捕斩首的下场,倒不如索性造反,败了也不过跟逃亡不成一样被杀,胜了却能开创帝王大业。就这样,他们的计划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从消极的逃亡,变成积极的谋反。”

我听得暗暗叹息,道:“南阳姐姐一定不知道这件事吧?否则她岂容宇文家如此忘恩负义?父皇是对很多人都不好,可他对宇文家……真的是从无亏欠、恩遇非凡的啊。”说到这里,我禁不住哽咽失声。

长孙明神色凛然的道:“真正大逆不道之人,往往就是这些本来受恩最深的鼠辈。宇文化及为人其实十分胆小怕事,那些叛贼只是看中了他是右屯卫将军,又身居许国公的高位,正因深受皇恩,所以就拉了他做靠山。他最初听到这谋划的时候,吓得汗流浃背、面如土色,但最终还是答应了。司马德戡于是在骁果军中撒播谣言,说太上皇已经不再信任他们,打算设下鸿门宴,假装慰劳,其实是想把所有来自关中的卫士尽数毒死,只留下愿意跟他长居江都的南方人。这种谣言本来荒诞不经之极,一戳就破,但这时军心已失,众人都成了惊弓之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竟都相信了,口口相传此事。因此政变前夜的三月十日,司马德戡召集全体骁果军官告知叛变的计划时,他们全都表示愿意听从指挥。当天下午就已经现出不祥的天象,忽然刮起大风,天阴地暗,白天都如同黑夜。司马德戡当夜于东城集结数万人马,点起火把向宫内挺进。太上皇在宫中本来也看到火光,听到喧哗声,问发生什么事。可是宫内的人也已经成了叛军的内应,谎称是草料库失火,所以骁果军在会同城外的人扑救,太上皇也就相信了。皇上(指杨侑)的弟弟燕王杨倓也发觉了情势不对,他年纪虽小,却机警异常,半夜三更穿过芳林门侧的水洞进宫,想向太上皇告急。但走到玄武门的时候,已被守卫发现,他情急之下乱诌一通,说什么自己得了中风的急病,快要死了,想见祖父(杨广)最后一面。这自然瞒不过叛军,当场就把他禁锢了起来。”

我想象着比杨侑还年幼的杨倓,那孩子的急智与最终的无助,历历如在眼前,泪水不由得又刷刷的直流下来。

只听得长孙明继续道:“当时其实还有独孤开远等贴身亲卫仍尽忠于太上皇,率护殿卫士数百人到宫城玄览门,敲门向内呼叫,说军队武器都还齐备,只要太上皇能亲临督战、鼓舞士气,还是可以挽回人心的,否则就是大祸临头了。可是门内竟然没有回应,似乎太上皇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心死……”

“父皇……父皇……”我用力地压抑着悲意挤出话来,“何止是那个时候,他早在弃走江都之时,就已经心死,早想着不要这个天下了吧?”

长孙明叹息道:“听说太上皇此前确实曾对萧皇后说,外面有很多人要害他,还曾经对镜自照,说什么‘好头颈,谁当斫之?’他确实已经到了哀莫大于心死之境了。”

听到此处,我的心绪倒是慢慢的平复了下来,道:“这么说来,其实他能早些死去,倒是少了折磨呢。或者……我不该为他悲伤,而是应该庆幸他终于可以脱离这人世的苦海了。嘿嘿……”我苦笑了起来,“做皇帝做到他这个但求速死的地步,还有什么意味?”

长孙明又道:“可是他既然但求一死,何以又不现身奋力一战而亡?这样就算死也有个皇帝的样啊?总之,最后太上皇还是没有现身,独孤开远好不容易才聚拢起来的尽忠卫士也感到绝望,渐渐散去,叛军就乘机把独孤开远也抓了起来。司马德戡率军从玄武门进入宫城时,太上皇换上平民衣服躲进西阁里,只待叛军找不到他,以后再伺机逃跑。可太上皇平日宠信的司官魏氏,这时竟与宇文化及勾结到一起,大开阁门迎入叛军。叛军把太上皇押到寝殿去,一一宣布他的罪状。太上皇叹息道:‘朕确实是对不起天下苍生,但对你们却从无亏负,荣华富贵应有尽有、位极人臣,你们怎么还要这样对朕?’这时他还不知道带头反叛的是宇文化及,还追问谁是头领。太上皇平日最疼爱的幼子(三子)赵王杨杲,当时也在御前,吓得号哭不止,裴虔通竟然当场就一刀挥下,砍掉了他的人头……”

我惊叫一声,眼前一黑,又再昏死过去。好一会儿,感到长孙明在以指甲用力地掐我的人中,这才悠悠醒转,热泪滚滚而下,哭叫道:“三弟……三弟他今年……才十二岁啊……”

长孙明也泪盈于眶,道:“这裴虔通其实并非太上皇的什么深仇大敌,他早在太上皇还是晋王、连太子之位都还没到手的时候就已经是亲信。太上皇之前还问过他怎么会与自己为敌,他有什么怨恨要这样造反?裴虔通当时回答说,他不敢谋反,只是想回长安而已。后来叛军押送太上皇去寝殿时,他还把自己的坐骑牵过去给太上皇坐,太上皇却嫌鞍马破旧不肯上马,又是他给换上了一副新鞍。大概到了那个时候,他终于对太上皇完全绝望,也完全失去了耐性。换作旁人,只怕早就自己动手弑了太上皇,他到底还是不忍下手弑主,才这样借着杀赵王来立威发泄的吧?”

我茫然地点了点头,一咬牙关,道:“那接下来呢?”

长孙明担忧地看着我,道:“洛洛,你真的不打紧吗?真的要听下去?”

我从牙根里迸出一个字——“说!”

“赵王的鲜血都喷到太上皇身上去了,他就明白叛军真的要对他动手了。其实太上皇早有预计会被臣下所杀,平时已备下毒酒,以防万一之际可自行了断,免得一代帝皇死于宵小之手,也免得自己会被砍杀成身首异处。这时他要找那毒酒,可是左右侍卫早就跑得不见影踪了,毒酒也拿不到,叛军等人也不肯去拿,怕他是在玩什么花招。太上皇站起来想自己去拿,叛军中的校尉令孤行达以为他想乘机跑掉,用力一推,推得他跌坐回去。到此地步,太上皇自知无幸,就把身上的丝巾解下。令狐行达就用那条巾子,把他给活生生地……绞死了。”

也许是因为早有梦境中的形象,听到父皇这最后一刻,我竟不但没有再次晕过去,甚至连一直听下来时胸口处不断涌起的恶心烦闷欲呕之感都没有,倒似听到的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毫不足道的死。

长孙明停下来,我愣愣地发了一阵子呆,还是那一句:“那接下来呢?”

“接下来……接下来就是萧皇后与宫人拆下了床上的木板,做成一个小小的棺材,把太上皇和赵王二人的尸身都勉强塞了进去,草草葬于西院流珠堂的地下……”

听到这里,我的眼泪反而又再断了线似的滚下。父皇在生之时,曾是何等的奢华无度,就连被叛军抓着时都不肯坐鞍鞴破旧的坐骑,最后的葬身之所却竟是如此的简陋局促……

但这时哭也没用,我稍稍镇定心神,再次开口问道:“还有呢?除了父皇……其他的杨氏皇室呢?

“除了赵王当场被杀之外,宇文化及本来打算拥立被太上皇长期软禁在身边的蜀王杨秀(杨广之四弟)为帝,但其他人都反对,最后还是把杨秀及其七子都杀了。后来又诛杀了齐王杨暕及其二子。叛军杀进齐王府时,杨暕还以为是太上皇派人抓他,还哀求着来人不要杀他,说他决不敢有负国家。但叛军自然不予理睬,把他拖到街上斩首……”

我再次泪如雨下,呜咽着道:“二哥自小长得眉清目秀,仪容俊美,因此很受祖父(隋文帝杨坚)的宠爱。当年大哥元德太子早逝,父皇也曾经想过立他为太子,后来却因事失宠,父子之间从此猜忌不已。没想到……没想到他临死一刻,还不知道是谁害了他,还以为是父皇下的毒手……”

长孙明轻轻的叹了口气,低声道:“是的。听说太上皇一开始听到变乱的消息时,也因情况不明而一度怀疑作反者乃齐王。此外,燕王(杨倓)不是在政变之前被禁锢起来了吗?政变之后,他与一众杨氏宗室、外戚,无论老幼,尽皆被杀。只有秦王杨浩(杨坚三子杨俊之子)得以保留,当了后来自称大丞相的宇文士及的傀儡皇帝。”

“一众杨氏宗室、外戚,无论老幼,尽皆被杀”这句话,一字一字就如一刀一刀地刺落在我心头……

完了,完了……杨家的天下固然完了,杨氏的子孙……也要完了……

我失神地瞪视着前方,长孙明默默地坐在一旁,不再作声。

过了不知多久,我渐渐的回过神来,问:“世民……呢?”

长孙明慢慢抬起眼帘:“他……在阴贞烈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