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得罪(长孙明)
太上皇在江都政变中身死的消息突然传来,公主当场昏倒,关于阴贞烈的是是非非的一场争执霎时烟消云散。
世民把公主扶回秦国公府,我带着阴贞烈也随后赶回。我匆匆地把阴贞烈安置好,就往公主的卧室而来。只见世民坐在她床边,愁眉深锁。床上的公主双目紧闭,仍未醒来。
我走上前去,轻轻扯了一下世民。他抬眼看我,我向外努了努嘴,示意他跟我出去说话。世民指了指公主,我凑到他耳边,只出气不出声的道:“她只是一时伤心过度,不要紧的。我已经吩咐了侍女进来守候她。”世民点了点头,站起来往我的卧室走去。
看着世民进了房间,我挥手让所有侍女仆从全部退出,房门敞开,以便房内的人能清楚地看到房外的花园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我回头看着在榻上坐下的世民,道:“这样开着门,反而能看清楚附近有没有人在偷听。”
世民脸色一沉,冷吭一声,道:“那两个女人还真够胆子,居然就在这府里藏下了线眼。在自己家里说话都要如此警惕提防,这还像什么话?”
我挨着他身边坐下,低声道:“这秦国公府初立,我从太原直接带过来的人只有十几个,人手远远不够,因此府内的仆役婢女大多是宫内分发过来的,其实也就是那两位娘娘给安排的人。都怪我不够小心,没有好好地把这些人的出身背景彻查清楚,才闹出了今天这么大的乱子。”
世民摇摇头,伸手搂住了我的腰肢,柔声道:“这怎么能怪你?你从太原赶过来才多少天的时间?这府上府下那么多的杂事,我是不耐烦去管的,全靠着你一人操心了。你才一到,马上又要操办公主下嫁的事,忙得那真叫人仰马翻,我都担心着你要累坏了呢。”
我慢慢地倚进他那阔广宽厚的怀中,道:“要说忙,在太原时的日子也不比现在闲着多少,这算什么?这回总归是我失算了。不过既然现在已经知道这府里有线眼,我们有了提防,那些搞鬼的就再也讨不了便宜去。只是现在我们也不好马上就查找内奸,这事得慢慢的干,不动声色的干,让那些从太原来的、忠诚可靠的仆从侍女们给留个心眼,悄悄地把这些内鬼找出来之后,再不露痕迹地把他们调走。否则一来打草惊蛇;二来那两人毕竟是宫里的娘娘,也不能太伤了她们的脸面。”
世民点了点头,道:“你不要为这事怪自己。你也万万不会想到,竟然有人在暗处这样计算于我嘛。”
我转过头来面对着世民,道:“这次的事情,所有关窍我都想通了,就只有一点不明白——到底为什么那两人要这样针对你?你在太原的时候,明明并没有得罪过她们啊?你说呢?你记不记得自己有做过什么事情,让她们这样恨你的吗?”
世民直摇头,道:“没有啊。坦白说,父王迷上那两个女人,我有时想起地下的娘亲,确实是难免会替她感到难过。但毕竟娘亲已经过世那么多年了,父王又正值壮年,要他不找别的女人,这也是不近情理的嘛。是裴寂在这两个女人与父王之间拉的线。你知道裴寂在太原的时候做的就是晋阳宫的宫监,那两个女人是太上皇留在晋阳宫的妃子,说起来这是裴寂‘监守自盗’了。裴寂跟父王是至交好友,有些话我与父王之间纵是父子之亲也不方便说的,通过他反而能说得出口。所以在太原时,我为此还花了一番功夫与裴寂结交,拿出好大一笔私己钱来故意赌博输给他。这事你也知道的,没有忘记吧?”
我笑了起来,道:“嗯,因为这笔钱数目不少,你一时周转不灵,还向我告贷来着,我这个做债主的,怎么会忘记?”
世民也笑着在我鬓边吻了一下,道:“我可是连本带息都还清给你了,这个也记得吧?”
“你倒是很会跟我‘亲兄弟,明算帐’的嘛。”
“因为跟你借钱的时候,你是我的‘阿明’,不是我的‘明妹’了嘛。”
听着世民说起俏皮话,自进房间以来的那种阴郁的气氛一扫而空,我们仿佛又回到雁门之围的时光,不知不觉间双手十指紧紧地互扣在一起。
沉湎在这温馨之中好一会儿,我慢慢想回目前的情势,道:“裴寂对这两人的影响确实很大。正是在他的撺掇之下,她们才会不惜冒着负上偷奸不贞的恶名之大险,早在太原之时就侍候父王。也因着裴寂教她们走了这一步险棋,才从等同流放发配到晋阳宫这边陲之地的绝境之中一跃而出,现在又得以重回京师皇宫,以后甚至只怕就是她们在事实上掌了六宫凤印。只是在太原时你与裴寂一直交好,他应该不可能在她们面前说你坏话吧。不过我听说在这进军长安的路上,你几次三番地与裴寂意见相左,他总不至于因此就对你怀恨在心,在她们二人才一到长安来,就已经暗地里唆摆着她们陷害于你?”
世民凝神细思,道:“应该不会吧。这进军长安的路上我确实是与裴寂有过针锋相对的意见,但都只是为着父王的好。裴寂虽然算不上是心胸宽广之人,但也不会如此小气吧?再说我跟他有不同意见之时,我都是心平气和地陈述己见,并没有针对他这个人。他的意见也不只是他自己的意见,其实很多年长之辈都与他同声同气,只不过他与父王关系最是亲密,所以大家都推他出头说话而已。要说我这样就得罪了他,那我岂不是把所有长辈们都得罪了吗?”
“那到底这两人为什么突然这样针对你?你真的想不出原因来吗?”
世民半是负气半是气沮的道:“这种花枝招展的女人的心,我怎么搞得懂?在太原时我也很少见到她们,偶尔不得已碰上了,我有哪一次不是按足臣下见娘娘的礼仪来应对?她们对我还能有什么不满的?唉,同是女人,怎么她们跟你就差那么远呢?你们简直就不可能是同一种人嘛。”
我听得忍不住莞尔一笑,拍拍他搂在我腰间的手,道:“好啦好啦,这件事就暂且按下别管了。万事皆有因由,我慢慢再去查清楚就是。”
世民歉然的道:“想来是我在应对她们的什么时候说错了话、做错了事,自己都还懵然不知,才招惹了这样的祸事,却是让你受累了。”
我微微一笑,道:“你这还要跟我客气啊?这么见外的,看来这当儿我不要说‘明妹’了,连‘阿明’都不是,还是长孙小姐来着?”我嘴上说着笑,心里却是疑惑更深,想:“世民虽然平日看来是嘴上爱说笑、口没遮拦似的,但其实他向来心思精细慎密,绝不会乱说一句不该说的话,更不会乱做不该做的事。他怎么可能一不小心在这两个他不熟悉其为人、也深抱戒心的女人面前说错了话、做错了事,竟然还不自知?此事一定是另有蹊跷,以后得好好地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却听得世民叹了口气,道:“明妹,如果确实是因为我不小心得罪了那两个女人,才惹来这么一场祸事,我真的是对不起你。为着平息这场风波,迫不得已又纳进了一个妾室,你……你真的不生气么?”
我转眼看向他,只见他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讨好地瞅着我,心中不觉一热,执起他一只手,认真的道:“世民,你知道吗?如果是以前的我,大概难免是会觉得有些不快的。但是……自从经过雁门那一次,自从那天我看到你抱着两支大红烛从房外走进来的那一幕之后,我就对自己立下了这样的誓言:从今之后,我长孙明绝不要对世民你再抱有半点怀疑动摇之心。此情此心,至死不休!如违此誓,我就对不起你那天如此待我。我决定了——不管以后你对我会有如何的改变,但你那天给我的恩情,我要用这一辈子去还你!……”
“明妹……!”世民一把将我紧紧地搂入怀中,埋首在我的乌发之中,“对不起,对不起,说到底其实都是我的错。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当年明明已经与你有婚约在先,却还是心不由己地爱上了洛洛。只是如今形格势禁,我若不挺身而出,洛洛的命途如何真是不堪设想。要是可以的话,我是宁可忍下对她的心意,只要她能另寻幸福安乐的归宿,这一辈子我是不该跟她在一起才对的。”
“世民,你不用说了,我明白,我都明白……”我也反手紧紧的抱住了他,“洛洛确实是可敬可爱的奇女子,换了我是你,我也一定会爱上她的。我不怪你,真的。”
“可是阴贞烈这件事……说到底把她也纳进来,还是为了保护洛洛。明妹,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以后还会有多少这样的事,还要伤你的心多少次。今天的事情,真的让我觉得……好惶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