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雨还在下,下得还是不小。
鸿运客栈檐前的雨滴连成一条线。
大门前的灯笼已被雨水湿透,在狂风中摇曳,火光灭了,昏暗一片。
天上没有星,更没有月,长街上寂静一片,只有大雨拍打在地上的声音。
钟青青站在大门前,焦急地眺望着昏暗的长街,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烦躁,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透过细密的雨幕,她看到长街的尽头踉踉跄跄地走来一个人。
待钟青青看清了那人的样貌,白皙的脸顿时变得更加雪白,急忙迎上前去。
“福……福叔!你这是怎么了?我哥哥呢?”
钟福哈着腰,捂着肚子,费力的喘着气。他咽了口吐沫,肺里如同火烧般的疼,“少镖头……少镖头他……出事了!”
听到钟福的话,钟青青只觉得脑中一片眩晕,险些栽倒在地。
二
夜。
雨终于小了,可还未停。
钟不存的住处是鸿运客栈里独门独院的小楼。
可此时的小楼住的当然不是钟不存,而是杨恶。
夜已深,可杨恶虽然闭着眼睛却没有睡,而是握着酒杯端端正正的坐在屋子里。
蓦地,杨恶突然睁开了眼睛,手里的酒杯也轻轻的放下。
因为门外响起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推开门的是钟青青,她搀扶的是气喘吁吁的钟福。
瞧钟福的样子,好像老了十岁。
杨恶惊愕地看着眼眶泛红的钟青青,“怎么回事?”杨恶问着,起身从钟青青手里接过了像是要瘫倒的钟福,将他扶到了床上,又连忙给他倒了杯水。
钟福将杯子里的水一口气灌下,火烧般的肺凉爽了些。
“是李大善人……李大善人和公孙狗贼是一伙儿的,是他们害了少镖头啊!”钟福一把拉住杨恶的手臂,说道。
杨恶怔住。
钟青青闻言,拉着钟福,带着哭腔,“哥哥他到底怎么样了?人现在在哪?”
钟福原原本本将李府上看到、听到的一切讲给钟青青和杨恶二人听。
“砰”
杨恶重重一拳捶在桌子上,咬牙切齿道:“这群阴险狡诈的小人!伊人一定也是发现了公孙无罪的秘密才被他害死的!”
钟青青惊闻钟不存出了事,此刻已是六神无主,怔怔在原地发愣,半晌才回过神来,一把拉住杨恶的胳膊,仿佛杨恶是她的救命稻草一般,哀求道:“你快去救救我哥哥!”
杨恶点了点头,出言安抚钟青青一阵,见她终于平静下来,正要转身而去,却被钟青青拦了下来。
杨恶看了看钟青青紧紧拉住他胳膊的手,又看了看她的脸,钟青青已抹干了眼泪。
灯光下,那张娇艳的脸尽管哭过,却愈发显得俏丽可人,杨恶的心头不由得一阵颤动。
他曾有过女人,而且并不少,可这样的异样的感觉却是第一次。
钟青青的眼神也闪着异样的光,静静地盯着杨恶的眼睛。
烛光摇曳,突然熄灭了。
灯油已经燃尽,钟青青的手依然拉得杨恶胳膊紧紧的,紧的连杨恶都感觉到有些痛。
尽管屋子里已经陷入黑暗,可杨恶仿佛还能看清楚钟青青那双晶亮的眼,他知道,钟青青仍然在静静的看着他。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屋子里谁也没有说话。
寂静中,只有内屋里的床上,钟福粗重的喘气声。
钟青青终于开口了,语气是她从未有过的坚定。
“我和你一起去。”
尽管钟青青看不清杨恶脸上的表情,但她却是可以感觉的到,杨恶突然笑了,仿佛明白她心中所想似的。
杨恶的声音仿佛很遥远,非常遥远。
“留在这里,不要怕,老子一定会活着回来!”
杨恶也已远去,钟青青低头看了看自己白皙的手,空荡荡的,就像她的心。
心头一紧,她奔出小楼,站在院子里,望着敞开的院门,怅然若失。
院子里空荡荡的,没有杨恶的身影,只有风。
雨好像停了,月还没有出来,天上却有星,晶晶发亮。
就像无助的站在风中,钟青青脸上划过的那滴泪。
三
天已泛白,窗外有了微光。
常无命静静坐在床上,闭着眼睛睡觉。
他虽是大威镖局的人,却早已习惯了强盗的生活。
危险随时在身边,早已让他养成了坐着睡觉的习惯。
他的刀就抱在他的怀中,藏在刀鞘里。
常无命总是对危险十分敏感,所以他才能活到现在。
突然,他张开了眼,他看到杨恶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他的面前,那张脸上竟然是从未有过的郑重。
“我需要你的帮助。”杨恶说道。
常无命诧异的看了看杨恶,他们两人早已认识,在太行山上时便已认识,他从未听说过‘五大恶人’的杨恶会寻求别人的帮助。
杨恶道:“钟不存落在李大善人的手里,生死不明,你们大小姐求老子去救他。”
常无命仍旧没有说话,却站了起来,刀已紧紧的被他握在了手里,跟着杨恶,走出了屋子。
他没有问,因为他不需要回答。
他是钟家的人,钟威是他的恩人,钟不存是他恩人的儿子。所以无论刀山还是火海、是生还是死,他都会义无反顾。
四
黎明。
雨后的天是透明的。
风轻轻吹着,吹落几片叶。
杨恶与常无命走在微风中,表情肃穆。
树林里充满清冷而潮湿的树叶气息,地上的泥土里散着飘落的叶。
杨恶抬头望了望树上的叶子。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那风中的树叶,而命运就像是风。
此去是生是死,杨恶的心中也没数。
他一直都是个清醒的人,所以他才活到了现在。
可这次,他知道自己一点也不清醒。
不只不清醒,反而有些糊涂,有些冲动。
杨恶苦笑着摇了摇头,像是要将杂乱的思绪抛出脑后,他已不想在胡思乱想,也没法子去想,因为他已感觉到不远处逼人的杀气。
是公孙无罪和恶如崩。
不知什么时候,公孙无罪和恶如崩就站在他们的对面。
杨恶看了看常无命,但是常无命的眼睛却在看着公孙无罪,他的嘴角在抽搐。
公孙无罪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常无命,忽然叹了口气。
“真想不到,黑道上鼎鼎大名的常无命,竟然是大威镖局的人。”
常无命冷冷笑了笑,“这世上让你想不到的事情绝对不只一件,除了我是大威镖局的人,我到还知道一件。”
公孙无罪笑了,“哦?”
常无命道:“就是今天你要死在这里。”
公孙无罪又笑了,他身旁的恶如崩也在笑,大笑的声音如同狼嚎,“你这小子倒是比洒家还要狂妄!”
常无命冷冷道:“少镖头人在哪里。”
恶如崩的笑声更大,“那龟儿子早就死了!”
常无命没有说话,也没有话要说,而是奇怪的看了看杨恶。
话一直很多的杨恶,此刻却保持着沉默。
公孙无罪的目光也早已从常无命的身上移开,移向杨恶。
那双冷漠地眼睛盯着杨恶的手。
杨恶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刀。
待公孙无罪看得仔细,他的脸色竟然变了。
“恶虎之齿?你究竟是什么人!”
杨恶笑了笑,那把刀缓缓出鞘,雪亮的刀刃在黎明下闪着摄人的寒芒,寒芒里竟带着一抹诡异的红色。
“想不到如今江湖上还有人认得这把刀。”
公孙无罪的脸色十分难看,眼神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把刀。
“恶虎之齿?究竟是什么?”恶如崩显然没有听过这把刀的名字,就连杨恶身边的常无命也露出疑惑的表情,偷偷打量着。
好半天,沉默的公孙无罪才说话,“据说五十年前,江湖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名为杨斩的人,而且这杨斩是个武痴,以挑战各路高手为生,不管黑道白道,杨斩连败江湖各大门派高手。听说杨斩还是个杀人狂魔,逢人就杀,从不留活口。可这传奇一般的杨斩,在被大悲寺的印光大师打败后,却突然销声匿迹,下落不明。”
公孙无罪看了看面色平静的杨恶,好奇道:“你也姓杨,莫非你便是那杨斩的后人?”
杨恶淡淡道:“老子是谁并不重要。”
公孙无罪定了定神,冷笑道:“不管你是谁,今日我都会要你的命!”
杨恶却是低下了头,静静看着手中的‘恶虎之齿’,“黄伊人,是你杀的吧?”
公孙无罪闻言愣了愣,忽然仰天大笑。
“黄伊人……你说的可是那跟踪我的蠢材?听说他是你的朋……不错,他就是我杀的!难道你以为你还可以为他报仇?”公孙无罪双目如剑,冷冷说道。
杨恶猛地抬起了头,目光如电,那骇人的目光竟然摄得公孙无罪后退了两步。
这时,只听“呛啷”一声,常无命的刀也出鞘。
杨恶身上杀气开始弥漫,眼中闪着仇恨的火焰。
“那你便为他赔命吧……”
公孙无罪没有动,对杨恶的威胁不为所动,脸色如常。
“洒家早看你小子不顺眼,今日便让洒家取你狗命!”他身旁的恶如崩却大吼一声,扑向杨恶……
曙色已尽,李大善人坐在雅室的椅子上,捧着茶杯,细细品着,脸上的表情不咸不淡。
是他派公孙无罪和恶如崩去杀杨恶,因为他对公孙无罪的一直很有信心。
无论能力、武功、心计,公孙无罪都是上上之选,而公孙无罪也从未让他失望过,一直以来都是李大善人的得力助手。
李大善人相信,如今的江湖里,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杀得了公孙无罪。
而且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公孙无罪杀不了的人!
可是,他的眼皮却突然跳了跳。
五
清晨温暖的阳光透过树林,照在杨恶的脸上。
阳光虽然温暖,可杨恶的脸色却如同冰一样寒冷。
恶如崩魁梧的身躯已倒在地上,瞪着那双牛眼,张着大嘴,脸上挂着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的脖子上有一条红色的线,鲜血还在从那道红线里汹涌的喷溅着,可恶如崩的呼吸却早已没了。
公孙无罪咽了咽吐沫,强自镇定的看着杨恶将刀上的血抹在恶如崩的尸体的衣服上,而细密的冷汗却布满了他的额头。
阳光下,公孙无罪看到杨恶的那柄刀闪着妖异的红色。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把刀会是红色的,那是血的颜色。
‘恶虎之齿’已染过太多人的血,而今天,又抹了一个江湖上凶名赫赫高手的脖子。
也许不止一个,下一个也许就是公孙无罪自己。
公孙无罪的脑中有些恍惚,恍惚中,他像是想起了久远的关于这把刀的传说。
杨恶杀气腾腾的看着公孙无罪,“拦路的狗已经死了,下一个死的人,就是你!”
公孙无罪的脸色终于变了,不再是那副淡漠的样子。
因为他已经看到了杨恶的刀、他的武功。
能一刀杀死恶如崩的人,江湖上绝对不多。
至少他自己绝对做不到。
杨恶笑了笑,笑容有些狰狞,“现在,你还以为老子杀不了你?不能为老子的兄弟报仇?你这王八羔子也太高看你自己了。”
公孙无罪看着杨恶提着刀,缓缓的、一步步向他逼近。
他知道杨恶是在摧残他的心理。
若是他怕了,死的人一定是他!
公孙无罪额头上的冷汗更多,被林间的风一吹,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杨恶的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目光紧紧盯着公孙无罪的眼睛,“信不信老子只要一招就可以要了你的狗命?”
杨恶很自信,他的身后还有常无命,杨恶相信,公孙无罪绝对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公孙无罪站在原地没有动,更没有说话,可他的手却陡然冒起了一阵寒气。
他已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杨恶看着公孙无罪冒着寒气的手掌,白皙的,保养的极好的手掌。他也感觉到了寒冷,就连空气都仿佛结上了寒霜。
那双手绝不像是双能杀人的手,但却确确实实是那双手要了黄伊人的命!
杨恶恨不得马上将那双手剁下来。
公孙无罪还是没有动,四平八稳,不动如山,看起来毫无破绽。
他打算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但是他却忘了一点。
仇恨,绝对比杨恶手中的刀还要恐怖!
杨恶手里的刀突然以一种极为诡异的手法,从公孙无罪料想不到的地方向他劈了过去。
公孙无罪知道,就是在刚才,这一招便要了恶如崩的性命,他不敢大意,正准备躲闪,可杨恶手里的刀却忽然间又改变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向他砍去,而杨恶的身子,也随着他的一声怒吼,向公孙无罪扑了上去。
刀没有砍下来,可公孙无罪却被杨恶扑倒在地,压在身下,公孙无罪的手掌刚想拍向杨恶的胸口,却被杨恶铁钳一般的手,牢牢的按在了地上。
他实在都没有想到,杨恶竟然会使用如此无赖的打法,就像街边的两个无赖打架。
杨恶嘴角挂着冷笑,眼睛紧紧盯着公孙无罪,“你完了,今天死的人,果然是你。”
公孙无罪拼命挣扎,却挣脱不了杨恶钳子一般的手,挣扎中,公孙无罪无意中瞥到了不远处常无命脸上的笑意。
讥讽的笑,好像是映照着常无命先前说出的话。
“这世上让你想不到的事情绝对不只一件!”
杨恶狞笑着提起了刀,手起刀落,公孙无罪一声惨叫。
他的手掌被杨恶齐腕斩断!
“杀了我!”公孙无罪的眼睛通红,如同手上的野兽,嘶吼着。
“如你所愿。”杨恶冷冷一笑。
公孙无罪已经感觉到了‘恶虎之齿’冰冷的刀锋已插进了他的心窝。
惨叫声戛然而止。
杨恶抽出了刀,从心口喷涌的鲜血封住了杨恶的眼睛。
等他再睁开双眼时,公孙无罪已只能躺在地上抽搐。
殷红的血从公孙无罪的口中不住的涌出,流过那张淡漠的、斯文的脸,滴落在地上。
他到死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如此窝囊的死在这鸟无人烟的树林里……
六
杀死了公孙无罪的杨恶长出了一口气。
杨恶慢慢仰起头,眯着眼睛看了看天空中的朝阳。
刺眼的阳光晃花了他的眼睛,却让他的眼前,浮现了黄伊人那张脸。
常无命的刀已入鞘,走近了杨恶,见他正仰着头,对着天空喃喃说着什么。
常无命拍了拍杨恶的肩膀,“该走了!”
杨恶低下了头,揉了揉被阳光晃花的眼睛,咬牙切齿道:“伊人的仇老子已经报了,下面该轮到孤儿山那群猴崽子的仇了……”
话还未说完,只听树林里突然传来一声怪叫,一道白影突然闪到两人的眼前。
“杨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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