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子里的气息是那样的腌臜,到处都是屎尿混合人血的那种腥臭的味道。尘土飞扬的地上满破烂不堪的布料,撕扯着,看样子像是被野兽撕咬过。
脚边散落着几块深色的布料,上面甚至还有一些黄色的痕迹,散发着可疑的臭味。
我不敢将这些痕迹跟人的屎尿联系在一起,可是我却又分明知道,那些黄色的脏污,就是人排泄出来的粪污。
这样的一堆布料中蜷缩着的那个人——如果那一团脏兮兮的东西也勉强可以称作人的话,难道真的会是我的二哥?
我愣在那里,踯躅不前。回头看看文绣,我带着询问的意味问她:“是不是走错房间了?这个人他不可能会是……”
“小主。”谁知文绣却点点头,目光闪动着悲悯但是却依然坚定地对我说,“您朝前看看就知道了。”
我皱皱眉,似乎不能理解她说的话的意思。
她长叹一声,走上前来,拉住我的手,将我带到了那个人的面前,柔声道:“文绣先出去了,会在外面帮小主把门的。不过小主也要注意时间,咱们不能在这里久留的。”
她说完便转身出去了,没忘记将门给我们关上。
顿时,屋子里少了那一份刺眼的天光,变得柔和起来。
我站在那个人的面前,手轻微哆嗦着,半天才有勇气重新唤了一声:“二哥?”
那个人又动了动,却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像是一只困兽一样,将自己埋进了屎尿堆成的破布里。
我蹲下来,迟疑地伸出手去,用洁白柔软的指尖拨开散落在他脸上的脏发。
那些头发早已经打成了结子,被某些脏污所纠结,像是一团鸟巢,盖在他的脸上。
随着碎发一点一点被拨开,那对我熟悉的飞眉跃然入我的眼眸的时候,我却忽然撒开了手,烫着了一样的丢开了手。
他似乎能感觉到我的情绪变化,于是便将自己的头更加紧的埋进了膝盖里,那双飞眉也被牢牢遮掩住,再也看不见了。
可是我却明白了过来,我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惊慌跟失措,一下子扑了上去,牢牢的用手箍住他的脸颊,强迫他抬起头来跟我对视。手劲之大,足足让我的指甲深深陷入了他干瘦的脸颊之中,渗出了殷殷的鲜血!
“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我嘶吼着,几近歇斯底里,双眼恶狠狠地瞪着他,好像要把他活活拆吃入腹一样!
他似乎也被我这样的疯狂所撼动,亦无法再躲避,只得抬眼看向我。
当那熟悉的眼神传来的时候,我的身体再也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二哥!”
我凄厉的大喊一声,接着奋不顾身地扑进了他满是屎尿的怀中,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紧紧地搂进怀中,再也不肯放松分毫!
他被我紧紧搂着,并不作声,只是沉默无语地被我抱着,也不回抱我,似乎丧失了一切的行动能力一般。
“二哥,二哥,二哥……”我哀声叫着他的名字,一遍一遍,一声一声,将自己的嘴唇贴近他干燥的耳朵,一遍一遍呼唤着他的名字。
被施以宫刑,成为一个阉人,本就是作为一个男人最高的耻辱!就算是死去,也比这种方法要好过一千倍一万倍!
何况现在二哥还被投入后宫,成为一个服侍人的太监!
谁都知道,在这后宫里,太监比宫女还不如!宫女尚且还是一个完整的人,但是太监却是一个残缺的怪物罢了!活着,也只是一天一天的熬日子罢了!
所以寻常百姓家里也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净身入宫做太监,除非是穷得实在是揭不开锅了,或者是男孩从小被拐子拐跑了,私自卖给宫里当小太监,这样才会身不由己地做了公公!
可是殷权!殷权如何是那样的人!
他,他是我们殷家的骄傲,是我们殷家的希望,是我们殷家的心头肉啊!
他本该是一只苍鹰,翱翔在浩瀚的蓝天之上。他本该是草原上的骏马,驰骋在无垠的草原。可谁知现在,却是宝玉落入泥淖之中,美玉污与粪土之中,牡丹被野牛所嚼食,灵芝被老鼠啃啮。
二哥呀,我的二哥呀!
心中极悲痛,反倒是落不下一滴泪来。那些泪水,像是被恨意所蒸发掉,再也流不出半颗来。
心却煎熬得难受,仿佛被人活生生地扔在煎锅里,开足了大火,毫不留情的煎熬着。
我用尽全力抱紧了他,生怕他再从我的眼前消失,牙齿颤抖着,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终于在他耳边说:“二哥,你放心。谁人害得你,长歌必定叫他们十倍、百倍、千倍的奉还!”
他依然木然,闭了双眼,将那瘦削的下巴枕在我羸弱的肩膀上,一动也不动。
我起身,伸手拂过他依然刚毅的眉眼,还有那干燥失血的嘴唇,眼角终于有泪意划过,落到他苍白的手背上。
眼泪的温热烫得他终于睁开眼来,却正好看进我泪意盈盈的眸子中。
许是我的泪眼终于唤醒了他迷失的神智,他睫毛微微颤抖一下,过了好半天才皱皱眉,哑声道:“你怎么又哭了。”
他声音嘶哑地犹如一头被折磨已久的困兽,听进我的耳朵里,让我心酸不已。
我急忙伸手擦擦眼泪,摇摇头:“没事,没事,我没事。”
他迟疑了一下,终于抬起手来,想要给我擦掉满脸的泪痕,却在我的脸颊处硬生生地停住。
我诧异地看向他,却从他躲闪的眼神中分明读出了自卑的情绪。
“我,我已是阉人。不配,不配……小主还是请回吧……”他别过头去,低声说。
我心大恸,情急之下不知道该如何说,只是伸手抓住了他的手,用力贴在了我的脸颊上,大声说:“是阉人又怎么样!是阉人也是我殷长歌的二哥!我殷长歌此生此世,永生永世,也只有你这么一个二哥!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永远永远是我的二哥!”
他回头看看我,似乎被我的这番话所打动,但是却仍然不肯说话,心灰意冷地闭上眼睛,半天才道:“你走罢。这里腌臜,别熏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