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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下过雨,山洼地难走,三轮车像个疯狂的螃蟹,冒着嘿烟呼呼呼一路颠过去,张星超的脑袋时不时在车顶咣当地来几下,疼得他直咧嘴,只好缩起腰作胎儿状,紧紧把伞兵刀攥在手里。
三轮车棚四面灌风,窗户却不怎么样,麻麻擦擦的,好像多年没洗的样子,张星超在颠簸中看着车外的月亮也不断跳上跳下。
四周更暗了,张星超肚子一响,叽里呱啦叫起来,这才想起自己饭还没吃。摸口袋,除了硬币,什么吃的都没有,满地摸索就找到瓶矿泉水。
他拧开水还没等喝,路上有个土包把三轮颠得腾空起来,一口水全呛进鼻子,他咔咔咳嗽起来,嘴里这个骂,也不知道是骂谁。这车不大,骂声却奇响。
“哈哈哈!你可不能死!”小嫦沉醉在征服的快感中。
张星超反复掂量小嫦的话,不知她用意何在。
三轮拐过一个岔口,身后那村子就看不到了,上坡路很吃力,车子一顿一顿。张星超把瓶子凑在嘴边,飞快喝了一口,然后旋上盖子,握着刀。
山中渐寒,这车毫无保温措施,不一会,冷意便从硬座位传上来,张星超不禁打几个寒颤。
咔嚓!
一下慢了,小嫦说句什么,煞住车。
“怎么?”张星超拉开前面小窗子。
“手机掉啦,可恶。”小嫦骂着俯下身去找。
“要帮忙么?”
“没事儿,马上就妥!”
小嫦在车下鼓弄一小阵,突突发动车子,两人又上路了,张星超心下稍安,开始思考些问题,他有些后悔没听九叔的话,可已经走到这儿,回头是不可能的。
咔嚓!
走了不到三百米,小嫦手机又掉了,她用更响亮的咒骂来招待她的通讯伴侣。
张星超想想那个“松井科考队”就不寒而栗,没心没肺的小嫦不知道他的心事,继续赶路。
天上没有光,但不算阴天,有层穿不透的黑气挡在头顶,说厚不厚,说薄不薄,车走,它也走,车停,它也不动。
张星超起初没有注意,但不论他心多粗,毕竟不是傻子,九叔说的那些话一股脑涌出来,把他冲得心神不宁,只盼一股油门冲过这里,可是小嫦不争气,咔嚓,手机又掉了!
小嫦这次没骂,也没出声,愣在座位上好半天才下来,默默地拾起手机,按了下。
没有按键音,张星超却感到车子四周有东西在流动,缓缓地,有时发散,有时聚敛,他不敢想,静静地等小嫦,等车子再次启动。
这时,两个人都清楚听到一声男人的呼唤,声音不大,似在很远,如同在耳边:“小嫦……”
小嫦正专心检查手机,一听是张星超叫他,想也没想,下意识哎了一声。
是自己的声音……张星超头发全竖起来,只觉得车子咯吱一声,小嫦撂下手机,慢慢站起来。一点点地背过身去,开步走。
“喂……”
张星超喊了半句,眼见小嫦一步一步僵僵地离开车子,走向路边,走向远处的黑暗。
张星超想下车,推门,不动,使劲推,还是不动,手心全是冷汗,抹抹额头才想起来,出发时小嫦在外面销了车门,于是从车窗伸出胳膊,很别扭地够到门销,使劲一拔,门开了。
腿此刻已不太听使唤,下车差点卡了,等他定定神,只见小嫦已在五十米开外,还在不紧不慢地走着。
他不能喊,也不能追,正左右为难,只听刚才的声音又出现了:“张星超……”
是自己的声音。
张星超头皮发麻,没答声,那声音又叫:“张星超……”前次仿佛五米左右,这次已到耳边!
他也顾不得小嫦,跑回三轮上,紧紧拉上门,又从窗口伸出胳膊去插铁销,猛地,一只手,异常冰冷的手从外面抓住他!
那力道大得出奇,几乎一下把车门拉掉,把他胳膊拽折。张星超骂了一声,死命去抽胳膊,怎奈那胳膊仿佛被铁铸铜打,被死死拉住。
电光火石间,一个女影出现。
伊娜……张星超大惊!
伊娜在窗口一闪,那手顿时松开,也不知是跑掉还是在一旁伺机,张星超抽回胳膊,紧紧抱在胸口,好像被抢走又夺回的胎儿。
再看,什么又都没有。
张星超的心挂在嗓子眼,瑟瑟缩在三轮里。外面再没有叫他的声音,朦胧间竟有些光亮透下来,似星光,似月光,天上却又黑蒙蒙一无所有。
他不敢看外面,又不得不看。
到底怎样才能逃脱。
窗外黑黢黢的,除了那点若有若无的光,一切景物似乎都被泡进一筒巨大无比的“康师傅”中,混得要命。
一点红蓝相间的光从远处闪闪而来,伴随着轻微的马达声。是车,而且是……警车!
张星超大喜过望,顾不得刚才拔插销时惊魂遭遇,拉开车门跑到土路中间。慌忙间跌了个跟头,尖利的石头划过,膝盖裤子全被划破。
一辆破旧的“大切诺基”慢慢靠过来,警灯无声地闪烁着,见张星超在路中间拦车,嘎嘎的刹车声刺耳响亮,传出好远。
“张星超!是你?”一个红润白皙的面孔伸出车窗。
张星超一怔,“卓玛!你?”
“我们在这条路线执勤一年多,怎么啦?”
张星超一时语塞,吭哧片刻,忽然道:“卓玛,帮帮忙,这三轮司机,不知咋的突然跑了,你看这……”
“啊?有这事儿,黑灯瞎火的能哪去。”
卓玛还要说什么,另一侧的车门打开,有个精瘦的警察下来,手里拿个粗大电筒在张星超身上脸上晃来晃去,却是曹科长:“哟!张总,深更半夜跑这儿干啥!”
张星超被照的心烦:“我要去天葬台,这不,车坏了,司机也跑了。”
“跑了?”曹科长拿手电一顶帽徽,“为啥跑?是不是你要抢劫?”
张星超又好气又好笑,“曹科长,我是来做生意的,大老远抢个三轮?犯得着么我。是刚才有个声音叫她,她一听就跟着去了。”
“我说张总……”曹科长一摇晃脑袋:“走,跟我回金巴村派出所!”说罢要拉门出来,张星超突然一伸腿,曹科长头重脚轻,踩空摔了个狗吃屎。
“你!?”
卓玛还算冷静些,过去搀曹科长起来,又问张星超:“司机叫啥,你在哪雇的车?”
张星超道:“叫小嫦,大巴女导游,刚拉了车日本人来天葬台,司机叫九叔。”
卓玛“啊”了一声:“原来是九叔他们,真是挣钱不要命,大半夜的也敢来天葬台这儿。”
张星超道:“也不是半夜来的,就是一路上车总坏。”
曹科长问:“小嫦朝哪跑了?”
张星超指指左面山上,卓玛犹豫起来,曹科长却不管这套,从车上拿下另一个大电筒,从腰里拽出手枪。
卓玛问:“曹科长,你干啥?”
“干啥,他不说小嫦上山了么,咱就上去看看,找到算!”
“这可是天葬台!”
卓玛不太敢去,曹科长手一挥:“走,都跟我走,老子不怕,走!”也不等卓玛,径自向山上走去。
卓玛拦不住,推了张星超一把:“张总,一起看看,你也好说个清楚。”
张星超提着刀,踉踉跄跄跟着卓玛上山,曹科长走得快,但摇摇晃晃脚下不很利索,忽而被土包绊一下,忽而撞到灌木丛,嘴里骂骂咧咧一刻也不停。
张星超忽然提醒他:“曹科长!枪有保险,别走火了!”
曹科长嗯嗯的听了,却没照做。卓玛也从腰里拽出手枪,一面走一面还瞟着张星超,似怕他半路溜了。
依旧没有月光,但却不是很暗,那团黑气发着微弱的萤光,绿幽幽,白森森,罩在老林子里。
奇怪的很,山间连绵不绝的鸟鸣和虫咬,到这里声息皆无,整片林子陷入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