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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笼罩天葬台。
张星超刚回到村口,突然被斜刺里一辆警车截住。
“张总,立刻跟我回金巴村。协助调查!”
曹科长神色冷峻,带着两个警察跳下车,不由分说把张星超塞进一车,朝金巴村狂奔而去。
路上才清楚一二,原来丹珠寺的黄脸女人暴死后,有个叫九叔的大巴司机看见张星超从院里窜出来,满手是血,手里有刀,就报了案。
张星超一凛,再问:“卓玛呢?没和你一起?”
曹科长回答也干脆,“由于特殊原因,她不便参与调查。”
张星超索性眯起眼,懒得再搭话。
夜黑风高。
回到金巴村派出所,一个叫孙亮的瘦警察拉住曹科长,在他耳朵边上咬了几句,曹科长皱眉嗯嗯嗯地一劲点头,最后指着张星超道:“先把他拘了,我倒看看小子到底什么名堂。”
孙亮有些为难,另外一个叫王贵的倒将功赎罪般冲过来,铐了张星超,推推搡搡把他弄进钉了铁栅栏的审讯室。
孙亮问:“曹科长,八成那女人是……”
曹科长疲惫地伸个大懒腰,看看将有些泛蓝的夜空,道:“爱谁谁,这案子你俩看着办,审出来算你们的,审不出来,也算你们的!”
曹科长走了三步又道:“孙亮,我还告诉你,别想当老好人两面派,卓玛被停职,你接手的案子你就的给我玩起来。”
孙亮不吱声了,看曹科长快步出院。
三个人进了审讯室。
“这树洞可邪啊,再说那人皮……”
张星超把丹珠寺外的招魂事件一谈,唏嘘不止,吓得两个警察满头小汗。
审讯似乎成了恐怖茶话会,除了王贵还有些怀疑外,孙亮已基本相信张星超的话,张星超还在惦记明天如何向卓玛道歉,毕竟,她这么个漂亮女警和自己过夜,还有被停职,还有……
天色一点点亮起来,话题渐渐稀落,三个人开始瞌睡比赛,王贵趴在桌子上,孙亮仰躺在椅子上,张星超的手铐已被孙亮解开,把头埋在膝间,也半梦半醒。
猛地,“嗷……嗷……”村里的藏獒突然齐齐吼叫起来,三人朦胧间似置身獒犬群里,只觉全村的藏獒都在吼个不停。然后是马嘶,寂静的金巴村突然变得一派喧嚣,令人无法入睡,牧民们在咒骂中惊醒,拴马的拴马,打狗的打狗,然而他们惊呆了!
马嘶更加剧烈!
藏獒也发疯般地怒吼!
月亮是红色的,像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费了大半小时,一切才重归平静,月色也淡下来。
张星超他们赶紧搞回笼觉,睡眠的渴望强于一切。
砰砰砰,院外有敲门声。
孙亮去开门。
“是耿总?什么风把您……”
“有个叫卓玛的警官在吗?”
“卓玛不在。”
张星超一怔,果然是耿总。
耿总见张星超也是一愣,他直勾勾看着张星超足足一分钟没说话。
听两位警察把张星超的事说完,耿总并没震惊,叹口气,问张星超:“知道这金巴村的邪事吗?”
张星超摇摇头。
耿总接过孙亮的烟,抽了口,说起来。
文革后期,从新疆罗布泊地区突然调进藏地一批科考小组,分布很散。其中有一个小组来到金巴村,并在天葬台架起不少天文望远镜,搞了个观测站。站长姓钱,村民都喊他钱教授,是北京来的大科学家,一次钱教授出村走了半个月,回来时……
耿总说到这里,突然顿一下,回头看院外。
张星超这才发觉,天色渐渐变了,村子上空慢慢集聚起莫名黑雾,远山近岭都模糊不清起来。
耿总眼神也有点怪,阴阴的,“先不说了,我等卓玛,有急事。”
王贵追问:“后来呢?”
耿总靠在破沙发上歪歪地瞌睡过去,王贵推他,让他回旅馆休息,耿总摇摇手,没动。
夜色一片昏黄,四人又困又乏,瞌睡的瞌睡,扯呼的扯呼,精神头仿佛都被睡魔偷走了。
“噗通!”有人跳进院子,尽量压低声音,张星超还是听到了。
这里是派出所,能有谁来捣乱?
他没动,歪头装睡。
就听那脚步声慢慢走近审讯室。
“噗!噗噗!”
三声闷响,好像锋刃扎进肉体。
外屋值班台灯明灭光影映在铁笼上,张星超猛然在上面发现个陌生的身影。
那身影略一迟疑,嗖地跳进审讯室。
一个女人,黑风衣,防红外墨镜,左手倒提把H41型特工野战弩,右手是把加了消音器的手枪,似乎还略有白烟飘动。
那女人看了看昏睡的孙亮,又看了看铁笼里的张星超,也不说什么,直接举枪,瞄准他。
“砰!”
枪响。
张星超一闭眼,只等子弹穿胸而过。
噗通!有什么东西倒在地上。张星超还当是自己。
怪,枪声不应该这么轻!张星超电光火石般闪过疑问,睁眼一看,孙亮正准备掏手枪,浑身颤抖。
耿总却不见了。
女人一捂左肩伤口,转身飞速出门。
“她杀了王贵,她杀了王贵!”孙亮这才掏出枪,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似乎被枪声吓傻,黑衣女人留下的血越来越腥臊。
“扑通”一声,王贵的尸体从椅子上摔下来。
两个人面对尸体,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孙亮想起给县公安局打电话,他顾不得许多,既然卓玛严重失职,此时越级上报也不是过错。
正当他出门,两个人都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派出所锁了的院门再次执拗拗响起,然后,似乎门开,有人走进来。
“曹科长?”孙亮不敢大意,端着枪响门外一探,旋即缩回来。确实有个人影,僵僵地立在门口。
“曹科长,是你么?”孙亮隔着门框对他喊。黑影不应,缓缓走过来,孙亮冷汗噼里啪啦从头上蹦出来,手抖得不行,算计着黑影的脚步,一旦进门,即刻开枪。
黑影在门口迟疑一下,似在辨别方向,随即抬腿进来。孙亮拔枪要射,张星超突然大喊:“别打,那是小嫦!”孙亮手一偏,子弹射在门框上。
张星超顾不得许多,向黑影扑过去。
黑影确实是小嫦。张星超一把抱住她:“老乡,小嫦,我以为你死了呢,逃出天葬台树洞了?”
小嫦浑身是泥,目光呆滞,对张星超无动于衷,只是慢慢地举起双臂,抱住张星超。小嫦的拥抱越来越紧,两条胳膊像巨大的钳子将他要慢慢夹扁。
张星超只觉得眼前发黑,说不出话来,空气被迅速从肺部挤出,咯蹦!咯蹦!剧痛之下,奋力挣脱而出。
孙亮开始还以为张星超认识她,哪知情形急转直下,张星超眼看着被目无表情的女人抱得快残了。
“藏地行者……我找你有急事。”小嫦阴阴地看着张星超,眼睛里却似有泪光。
张星超一怔,反身冲进铁笼,“哗啦”把门一锁。
孙亮向小嫦腿上打了一枪。他想抓个活口,毕竟小嫦不同于杀手。哪知道小嫦的腿上只流出些许黑血和粘液,并没跌倒,相反慢慢转过身来,一步步逼近。
“不许动,不许动,再动我开枪啦!”孙亮声音全变,像一只亢奋的乌鸦在叫。
“张星超……我有急事。”小嫦目无表情,脸上满是污泥和血迹,腿僵直地迈出来,一步……一步……
“砰!”
孙亮开枪了,子弹击中小嫦的腰部,黑黑的血从弹洞渗出来,小嫦一摇晃,停了一下,继续靠近。
“砰!”
子弹打在小嫦右肩,这次她没停。
“砰!砰!”
孙亮手抖得不成,子弹早没了准头,一颗打上天,另颗击中小嫦眼部。眼球碎了,一大团红蓝白的东西挂在那,仿佛地狱里的格桑花。
“咔嚓!”
撞针走空,没子弹。孙亮早已失去理智,一面后退一面重复子弹上膛的操作,上膛,击发,上膛,击发。空空如也的枪发出可怜的、清脆的金属撞击,却不再有子弹射出。
小嫦慢慢把他挤到墙角,伸手攥住孙亮的脖子,孙亮的血都集中在脸上,紫红如牦牛肝,小嫦猛地一甩,孙亮如稻草人般飞到屋子另一角,他没有喊,因为半空中就死了。
孙亮脖子被拧断。一只眼的小嫦转过身来,冷冷看着铁笼里张星超。张星超升天无望,入地无门,只盼硬铁栏能挡住这不知是人是鬼的“小嫦”。
“张星超……我找你!”
“张星超……我真有急事!”
小嫦慢慢靠过来,推推铁笼,那力气大得惊人,铁棍被摇得哗哗作响。
张星超心里一凉,完了,什么也挡不住她。小嫦继续摇晃,直摇得钢筋焊点开裂,插入墙中的榫头崩开,“哗啦啦”不消片刻栅栏被摇成了一滩互不相干的碎条条。
“张星超……”
小嫦踏着满地的钢筋铁线走进来,伸手要抓张星超。张星超也不躲避,闭上眼睛等死。
眼看小嫦冰冷的双手就要抓到他的脖子,猛然“砰”的枪响,张星超脸上一热,一道黑血飞出,小嫦脑袋一晃和铁笼剧烈碰撞,发出扎扎扎地断裂声。
“张星超!还不快逃命!!”
只听耿总一声异常恐怖的嘶叫,外屋什么东西在跑,飓风般扫过院子,把东西刮得叮当乱响,后窜出了派出所。
“张星超……救救我。”小嫦前额被子弹打出个窟窿,痛苦地呻吟一声,瘫软在张星超面前,张星超顾不得害怕,把她的头枕在自己膝盖上。
小嫦刚才的枪伤弹孔一起冒出浓血,生命的迹象在她的独眼中慢慢消散,片刻,身子一挺,死在张星超膝头。
张星超轻轻放下小嫦的尸体,似乎对屋里弥漫的血腥味无动于衷,找个旅行包装进孙亮那把枪,踩着一地的杂物和血,慢慢走向派出所的院子。
他拿起外屋的电话,电话里没有任何声息。
有人先截断电话线。
飘忽的山风还在金巴村游荡,商铺外不知什么东西滚过,“咣当当”发出刺耳金属摩擦声。
张星超离开满是尸体的派出所,深呼吸一口这强劲山风,他不知道什么是命,但他知道,从今往后,可能有更多的厄运在黑暗中潜伏着,时刻准备扑向他。
他的面部表情一点点深刻起来,也许他自己都没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