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你早就知道我会来帝王陵,你也不会阻止我的,对么?甚至我无法逃离此地,被掩埋在这里,也是你所希望的,是吗?”
“是的。”秦燕归几乎连半分想要掩饰的意图都没有,就这么平静,又不屑一顾地承认了,就像在述说一件再无关紧要不过的事情一般:“你很聪明,什么都懂的。这样我便可以令所有人相信,太祖陵墓是真的坍塌了,帝王剑也不复存在了。无邪,你以为我与太子,忌惮的是那坐在皇位之上的人?抑或是对手的实力强弱?我们唯一忌惮的,是人心。”
夺权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了,起兵,造反,逼宫,杀戮,屠城,任何一种手段都可以达成他们的目的。夺权简单,难的,却是守权。
权由朝堂百官的效忠与拥护守之,由百姓的臣服和敬仰守之,由史官的颂德和帝王的声望守之。否则这么多年了,建帝也不会唯恐史官和百姓的口诛笔伐,宁可善待和敬待所谓的皇室正统,也不愿轻易除之,除之,才是下下策。
这么些年来,他与太子赌的,都是人心。
他这样善于引导她思考着,虽然什么都想得通,可无邪还是觉得,心脏上好像被人用针扎了一下,微微的刺痛,十分的不舒服,此刻她就连说话的口吻,都显得有些讽刺:“你这样厉害,我再聪明,也还是不及你的。从前你明知我的身份会给你添不少的麻烦,但你不在意,任由皇兄忌惮你,防备你,削你军权,又慢慢令你羽翼全消,也许也正是你的意愿所在?你渐渐地示弱,甚至不管朝事,反倒显得怀疑你的野心的猜忌变成了一个笑话。而如今,你又笃定太子会保全我,谁都知道是他把我从坟墓里给挖出来的,他说我手里没有帝王剑,谁信?不仅皇兄会疑心他有反心,日后人们也只会认为,太子早就包藏反心。”
这孩子,是这样的咄咄逼人。
“无邪,我到底是救了你。”秦燕归有些无奈,这孩子看他的眼神,就像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
是啊,所以她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
无邪有些失笑:“所以,我的生死,在你眼里,什么也不是,也根本没什么重要的,只不过是被你握在手中可以利用的一步棋罢了?你要我生,我便生,你要我死,我便死。”
秦燕归微微蹙眉,他那原本便显得平静的面容,忽然变得淡漠了下来,又是那样的不可企及,难以接近,他说话的口吻,也变得冷漠了起来:“无邪,今日我与晏无极所说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
“哪一句,我哪记得!”无邪的口气也不佳,他总是令她,一会在天上,一会又被打入了冰冷的地窖里。
“剑太钝,永远也磨不亮,弃了也罢。”秦燕归也没有与她计较,少顷,他的声音才徐徐地响起,宛如慨叹,又依旧带着点凉薄笑意:“我所说的不假。”
无邪眼眸中的瞳孔骤然一缩,静静地凝视着他,仿佛要将他看穿了不可。
秦燕归笑了笑,他笑得很随意,也很轻慢:“我不愿利用你去夺所谓的皇权,并非不忍心。只是……剑太钝了,你于我,没有利用价值。”
这四周空气好像突然降温了一般,无邪却感受不到冷,只是觉得僵硬,什么都僵硬,手脚僵硬,头发僵硬,眼睛僵硬,喉咙口僵硬,就连心窝处,也又冷又硬。
秦燕股静默了一瞬,眼底有一瞬复杂的情绪闪过,但随即,便化为了一潭幽深莫测,平静无波的深渊:“或许你于我,的确是有些与众不同的,今夜的我,有些失常,说错了的话,你便忘了罢。即便我的生活里出现了那一点无法掌控的意外,但那意外总不会太长久的,因无法掌控,而带来了一些失措,这所谓的与众不同与新鲜感,总会过去的。”
他不再看她,只留给她一个冷峻,又永远不可攀附的优雅侧脸:“你走吧。”
无邪没有动,他忽然轻轻地勾起了唇角,这一回,是毫不留情的嘲讽,带了些揶揄:“莫不是,我即便这样说了,你仍舍不得我,要留下来陪我,然后等着他们发现你我二人?无邪……我从未教过你,要如此感情用事,如此愚蠢。”
好半晌,无邪那几乎僵硬成石头的面容,终于微微有了裂痕,慢慢地,缓缓地,不怒反笑,迅速转过身去,寻着那空气和微弱的亮光走去:“宣王不必担心,无邪自然不会感情用事,你我毕竟是一条船上的人,否则我父王,也不会如此看重你。”
秦燕归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无邪挺得直直的身板,仿佛骄傲又倔强的雏鹰,在这满目疮痍的废墟中,缓缓地走远,直到,身形终于完全没入了黑暗之中,越走越远……
见无邪走了,秦燕归轻轻地吐出了口气,他的面容还是那样平静,淡漠,甚至没有多余的情绪,但脸色却仿佛比先前更苍白了一些,白衣乌发,狼狈,却依稀仍旧显得那样的风采绝然,终于,他那淡淡稳稳立着的身形,却是再也站不住了,晃了晃,狼狈踉跄了几步,好在他及时伸手,扶住了一侧,才勉强恢复了站立的姿势,没有跌下,只是气息紊乱,漆黑深邃的眼瞳中,氤氲的倦意丝一般轻轻地化了开来……
就在此时,那原本走远的脚步声,忽然又往回走了,直到离得近了,秦燕归似乎才察觉到,凌乱的乌发下,沾了汗水,那双清冷幽深的双眸,浓浓的倦意缓缓地被意外和无奈的情绪取代……
他抬起眼帘,静静地看着那一双清亮的眼睛格外沉静透彻的狼狈少年,正是无邪,半晌,他才轻轻摇了摇头:“你怎么又回来了。”
无邪的神色复杂,却又有些不以为然:“你当我是个容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说一就是一的三岁小孩吗?你这骗子!下棋的人为什么会奋不顾身地去护我?”
他从来是不屑于解释的,也从来不曾与她说过这样多的话,他那么冷漠的人,今日分明是反常……
他的确是一个好老师,循循善诱,又是那样的了解她,就连她都差点要上他的当了,只可惜,她并不是一个好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