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静地说道:“待你走后,我勉强能恢复些气力,寻着这墓底的水源,水源通往地上,我可以就此道出去。”
水源?通往地上?
无邪倒宁可他说这里有另外一条出去的道路来敷衍她,或许这个说法还更可信些。
对于无邪的反应,秦燕归脸上是早有所料的神情,笑意薄薄一层:“看,说了,你也并不相信。”
“你既然说这里有水源,那我就陪你找水源,反正都能出去,多耽搁一时半会,抑或从哪出去,又有什么区别呢?”
秦燕归的目光幽深,好似第一天才认识到这样的无邪一般,无邪亦在此刻,仿佛听到了一声叹息,脸颊上忽然传来轻微的凉凉触感,她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怔愣地对上那双如清冷淡漠,犹如冰雪的墨色眼瞳,终于意识到,那是他的手,缓缓抚过了她的脸,他的面上,是满满的无奈和头疼,但眸底却又有如一汪幽泉,寂静,幽深:“你这样单纯,无邪。”
无邪的目光愣怔,因他的这句话,眼底终于慢慢地泛起了一层迷茫:“什么意思?”
“罢了,是我没教好你。”秦燕归淡淡摇了摇头,面色早已恢复了平静,那不可窥视的平静,除了冷静和从容,让人永远也无法窥视到其他多余一分的情绪。
他的确是没教好她,以往的他,睿智,沉着,无论何时何地,总有最冷静的分析,只有利弊与否,没有该与就不该,为了谁而涉险,为了谁而固执地不肯走,绝对不是他会做的事,也不是他会教她做的事,然而此刻,这些所有的意外,皆不在常理之内,这超出控制的变故,令他自己都感到有些无奈。
可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他好似没有资格在此刻教导她些什么……
“走罢。”秦燕归终于放弃了劝说无邪先走的想法,他任由无邪搀扶着自己起来,再一次向这孩子妥协了。
而此时此刻,他的状况也的确不容乐观,却也能勉强撑着一口气,一只腿已经完全被砸断了骨头,无法用力,身上的肋骨也有多处折断,堪堪危险,险些刺穿肺部,他比无邪高出太多了,无邪钻进他的臂弯之间,恰好得就像一个为他量身订度的拐杖一般,这默契的配合,令他二人都有些失笑。
“瞧,还好我回来了。”无邪也不在意自己身为拐杖的身份,她的身子紧紧挨着秦燕归的,因为此刻,只需她的手稍稍松懈些气力,秦燕归的身子都难以站稳。
秦燕归的神情自然,只是从始至终,从未为了自己身上的伤皱过一下眉头,他的心理素质够强大,也够冷漠,对自己更是够狠的,可这血肉之躯,却不足以匹配他强大可怖的心理素质,在这伤痕累累之下,他不得不将身体的大半部分重量全部倾覆在了无邪身上,只偶尔动了动口,指挥无邪做些此刻他无法做出的事。
不知是走了多久,无邪终于找到了秦燕归所说的“水源”,但这一路寻得有些艰难,又走了那样久,那样远,这地底下,又随时可能面临着第二次坍塌,秦燕归是什么人,他自然是知道这些的,甚至也知道,这所谓的“水源”,更有可能根本无法找到,且不说能不能找到,就算秦燕归知道它在哪,凭他的身子状况,也不可能能够撑到现在,一个人活着从这里离开,他说这些话时,分明是在敷衍她的。
但此刻,他们站在这里,和那水相对,脚底下是又高又陡峭的绝路,低头看去,见到脚下那黑得像一潭死水的方向,无邪还是不免感到了一阵惊讶,竟不曾想,这地方真的有水源,既是有水,必是通往地上。
建陵之地,是绝对不会选在潮湿之地的,为此这个地方,绝无地下水,而此刻他们却能见到水源,必是自陆地上引入地下的。
这四周的环境,看起来更像是坍塌过后,才露出了这条隐藏在陵墓底下的通道?这方才显露出了这水潭的位置?
因距离得有些远,低头看去,他们仍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那是黑乎乎的一片,迎面朝上扑来一阵水腥味,是的,竟是有腥味的,撇去这腥味不谈,那水汽沁凉,冰冷到了骨子里,只觉得,整个潭面都在向上冒出森森的寒气。
“看起来,只剩下这一条路了?”
“嗯。”秦燕归的身子倚靠在无邪身上,他的脸色仍旧有些苍白,此地又如此森寒刺骨,任谁也无法忍受得了,更何况他此刻满身的重伤,但他却好似没事人一样,丝毫不放在眼里,说话时,声音还是那样沉稳,平静:“想来此地是方士丁一留给自己的逃生之路,就连这里的守墓人都未必能发现它。”
逃生之路……
为帝王修建陵墓的,必是当时最拔尖的方士,可这丁一虽了不起,在皇权面前,仍不过是一介蝼蚁。帝王怕他出去以后泄露了帝王陵的秘密,为此,打从一开始,这些修建陵墓的方士与承担挖掘与建造的士兵们,就已注定了在陵墓建成之后,要与帝王一起留在这陵墓之内,陪葬。
晏家作为守墓人,必不会轻易让丁一逃离,但这丁一却也不是个听天由命的人,但凡肯听天由命的人,是绝对不会成为一个杰出的方士的。于是他便在建造这座陵墓之时,略施手伴随着飘上来的水汽,那森森刺骨的寒意令无邪有些犹豫,但这却是唯一一条出去的路了,无邪抬头看向秦燕归,目光闪烁,坚定,闪烁,坚定,最终终于坚定了下来,横下心来:“跳?”
秦燕归缓缓地抬起了头,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只轻轻拍了拍无邪的肩,示意她稍稍松开他。
无邪面色疑惑,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松了手,便只见到秦燕归的身子轻轻晃了晃,还是勉强地稳住了身形,一直未曾皱过眉的他,直至此时此刻,才稍稍敛起眉宇,乌发白衣,静静地站着,神情深不可测,让人看不清此时此刻,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静静地扫过了这四下的环境一眼,看似漫不经心,也看似每一处都只是那样随意地一扫,然后便伸手自自己的头后一探,收手,那一瞬间,原本宽宽松松用一根木簪束着的墨发立即毫无阻隔地披散了下来,如墨入水一般,站在这风口处,衣袂翻飞,乌发飞舞,有些零乱,却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感,蛊惑人心,这一幕,清冷又美得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