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是意乱情迷,那便是她和他,一同粉身碎骨的时刻。
似有若无地轻叹了口气,秦燕归望着无邪的目光深沉,又似篆刻一般,凝视:“无邪,替我取件衣衫来吧。”
无邪抬头看他,见他的确衣衫单薄,且这入夜了的风又着实冷得很,他又是大伤未愈的,无邪点了点头,不疑有他,将他扶至了离他们最近的一座石墩上坐下,她便飞快地跑回去,要替秦燕归取衣衫。
待无邪走后,秦燕归的神情终于彻底地平静了下来,静静扫了眼那片散着清香的杏林,然后蓦然垂下眼帘来,整个人显得淡漠又清冷,即便穿的是如此古怪的猎户打扮,但那从骨子里散发出的高雅气度,却似那永远存在于最高山巅的,永世不可攀附的冰雪。
“老四。”
他静静地开口,那话音便化作了这风中的一处回应,轻轻地飘落在了地上,待他的话音落定,那片杏花林,果然发出了细细簌簌的声音,一道挺拔俊朗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从里面走出的人,正是秦沧无疑。
秦沧面容憔悴,脸上甚至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子,眼神也是疲惫,眼窝下面的黑青了一圈,若不是这天生底子好,生得五官俊朗,气宇轩昂,否则此刻的秦沧,哪里能让人联想到那个意气风发的沧四爷?
比起依旧优雅寡淡的秦燕归来,倒是秦沧看起来还更像是个刚从鬼门关里闯出来的人一般,狼狈不堪。
一路寻来,秦沧的确是憔悴了不少,他几乎是几天几夜彻夜不眠了,一个是他三哥,一个是小无邪,这二人都是他最重视的人,就算人人都说小无邪已经死了,可他却是知道的,只要他三哥在,哪里又会那么容易让小无邪就这么死了呢?
为此秦沧是坚定不移地这么认为着的,可他一路寻来,却一日一日地希望落空,慢慢地,不禁也要慢慢地憔悴下去了,如今寻到了他三哥,一时间他反倒不敢出来了,他此刻这满脸胡茬子还眼窝黑青头发凌乱浑身发臭的模样,还真不好意思就这么让小无邪给瞧见了,若不是这一次仍被他三哥给看穿了行踪,他决计不会就这么现身的,好歹也容他找个地方刮一刮胡子换一身衣衫再束个发,神清气爽地来了,才肯现身。
但自己就这么被秦燕归给瞧破了行踪,秦沧不得不感到有些郁闷,哭丧着一张脸走出来了。
秦燕归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反应,好似没看见秦沧身上那比自己更甚的狼狈一般,淡淡道:“老四,京中的情形如何?”
说到正事,秦沧亦是面色一正,脸上那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而郁闷发愁的神情也一扫而光,瞬间凛冽了下来,低声在秦燕归耳边低语了几句。
也不知他是说了些什么,只见秦燕归神色依旧淡漠,只是比起先前,竟越发冷淡了起来,眉间也微微地簇起,什么都没说。
就在此时,原本返回去替秦燕归取衣衫的无邪已经回来了,人虽还未到,但秦沧便已听到了脚步声,那双布满血丝几夜不曾合眼的眼睛,当即明亮起来,也忘了自己这一身狼狈,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一见无邪。
“老四。”
秦燕归这一声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声音,却似一盆冷水当头浇了下来,秦沧当即又有些沮丧了下来,但也没说什么,只好扼下冲上去的冲动,向他三哥告辞,他的身影,便很快地钻回了那片杏林里,几片索索作响之后,那林子便又恢复了宁静,大概是人已经走远了……
无邪取了衣衫回来,见那林中异动,似有什么东西钻入了那片处于夜色中的杏林里,然后转瞬间便远去,消失不见了,无邪站在原地呆了一瞬,双眼微眯,心下困惑,一时间却也没有再多的头绪,便也不动声色,并未深思,抱着一件抵风的衣衫朝秦燕归跑了过去。
秦燕归仍坐在先前无邪扶他坐下的地方,没有动过位置,无邪将衣衫披在了秦燕归身上,秦燕归侧了侧头,见是无邪,那如覆了一层冰霜一样遥不可及的俊容上,才稍稍有了些温和之意:“我们回去罢。”
无邪困惑,但见秦燕归面有倦色,知他今日定是疲惫,光为她收拾那些打碎一地的烂摊子,就已经让他忙了好半天,如此一想,无邪便也没有多说什么,点了点头,身子挨近秦燕归,要去扶他。
秦燕归也任由无邪扶着,二人慢慢地往回走,无邪仰起头问他:“杏林不好看么?”
秦燕归微愣了一下,然后点头:“好看。”
“好看你为何不高兴?”无邪很少这么对秦燕归说话,在秦燕归眼里,她一直就像个孩子一般,虽少年老成,但小孩就是小孩,可如今正在说话的她,那双眼睛清亮,好似要将人看得无处遁形一般。
秦燕归的脸上没有太大的情绪变化,只低低地沉下嗓音来:“为何这么说。”
无邪抬手,欲触上秦燕归那寡淡微凝的眉间,手还未触及他的眉心,就已被他下意识地抬手制止住了,无邪的手便落入了秦燕归微凉的掌心中,他二人皆是一愣,虽被他本能地拒之千里了,但无邪好似早已习惯了一般,并未放在心上,也不觉得自己的手被他扣在了半空中的尴尬,那双沉静漂亮的黑眸,透过他二人的手,落到了秦燕归的眉间:“你的情绪,别人许是琢磨不透的,我从小便围着你转,忌惮你,防备你,倚赖你,揣测你,或是……追逐着你,总是不由自主地关心你每一件事的,早就练出了本事,专门对付你的火眼金睛。”
秦燕归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无邪的手,只作没听到一般,淡淡地扬起了唇角:“还是个孩子。”
这一声“孩子”,口气里满是无奈,秦燕归城府深讳,又是个冷硬心肠的,待自己尚能铁石心肠,对别人下手就更是毫无怜悯之心了,他这个人几乎没有弱点,也不知究竟有什么东西是能逼他就范的,如今唯一令他有些怕的,大概就属无邪的坦率和咄咄逼人了吧。
无邪不以为意地收回了手,也没有和他争辩,嘴角却不自觉地轻轻地扬起了:“那倒也是,今日那位大娘还说要教我做饭菜,他们可见不得你这样绝世无双的人物再做这些事了,许是心里还觉得,你带着我这个什么也不会做的半大孩子私奔,怪辛苦的,自己受伤便罢了,还得照料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