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临渊答应救无邪,可也有条件,既是信他,就必须全信他,无邪是生是死,全由他说了算,如何救治她,也由他说了算,自那以后,卫狄便走了,只是每隔几日,仍会回到这座立于湖岸的茅草屋,将秦临渊使唤他寻来的各味奇珍药草留下,便走。
但如今,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无邪仍然未醒,卫狄这才不得不对秦临渊能否真的救得了无邪,起了质疑,不料秦临渊那一番话,未见得他如何作态,他眉眼间,便有自信刹那间流溢开来,令卫狄别无他法,即便是为了无邪,也只得信他,任由他使唤,秦临渊要他寻的每一味药材,都是天南地北南辕北辙,每一趟,他都是星夜不寐,马不停蹄地寻来。
随着秦临渊来到茅草屋内,那清瘦的人儿,安静得容颜,只像是睡着了一般,无邪怕冷,可这茅草屋不比她的王府,也不比宫里,连个暖炉都没有,可纵是如此,她的脸色也不见苍白,比先前也红润了许多,许是卫狄找来的那些奇珍药材起了作用,可即便如此,已经月余了,她仍是一次也未曾醒过,卫狄沉默着看着无邪,始终没有说话,只那双红眸,炙热纯粹得,像是守护至宝的兽。
秦临渊是没有允许卫狄近无邪身的,对此卫狄虽有疑心,却也不曾忤逆过,毕竟秦临渊此人,脾气古怪,他治病救人的方式也极为古怪,在无邪醒来之前,他对秦临渊总是退让三分。
卫狄一手拎鱼一手执着秦临渊的斗笠站在那,也没有真的听秦临渊的话去清理鱼鳞,秦临渊也没有理会卫狄,他随意地拢了拢自己的衣衫,来到无邪的身旁,修长的手指十分熟捻地执起无邪的手腕把了把脉,便又随手给塞回了被子里。
“如何。”卫狄问。
秦临渊不答,只是悠然地走到了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杯茶饮尽了,这才漫不经心地道:“护住心脉,已是不易,你寻来的奇珍药草,功不可没。”
秦临渊这么说,已经算是客气了,他刚见到无邪时,无邪俨然就是一个死人了!身体僵硬,连气息都没有人!这孩子体内的真气,曾经爆裂乱窜,与走火入魔无异,全身经脉受损,简直是要废了自己,所幸让人阻止得早,虽重伤了她,却及时令她浑身乱窜的真气尽散,保住了一条命……
保住她一命的那人……秦临渊抬了抬唇,眼中难得地,也露出了丝佩服之意来,如此当机立断,下手毫不留情,却能决断地护住了她的心脉,方才令她有了一线生机,并非常人能做得到。
判断力之准确,动手之狠心,决断之迅速……这世间,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人了……
秦临渊扫了眼仍旧未醒的无邪,十分自然地吩咐卫狄道:“雁荡山北,一味见血封喉之毒,唤之鸠,去取来吧。”
秦临渊救人的方式古怪,卫狄早已领教,就算他让自己寻来的是天下至毒,这一回卫狄也不曾有丝毫怀疑,他的目光深深地凝了无邪一眼,然后收回目光,将手中之物放在了门口,转身便走,没有丝毫犹豫。
离开秦临渊的住处,卫狄便直朝雁荡山的方向而去,去寻那一味所谓的“鸠”,正欲翻身上马,这茫茫一片雪白中,一簇嫣红深深刺进了一株青松的躯干之中,卫狄的脚下顿了顿,上马的动作便也停了下来,覆手而立,一双妖冶异常的红瞳中,霎时间闪过了一抹冷冽,那压抑的戾气也刹那间迸射开来:“出来。”
卫狄的话音刚落,这杳无人烟的茫茫白雪覆盖的天地之间,忽然闪出了几道黑影,就矗立在卫狄的身后,刷刷跪了下来,似乎对他极为恭敬,可若说恭敬,却又不尽然,否则卫狄见到他们,眼中也不会闪过那抹只有见到敌人才有的冷冽和戾气。
“是谁让你们来的。”很显然,卫狄虽满眼杀意,可在面对这些人时,仍然是生生压抑住了那股嗜血的厉色。
那些黑衣之人,在卫狄赤红的瞳眸注视之下,纷纷低下了头,显得异常恭敬,可越是这副模样,便令卫狄越发不耐起来,显然见到他们,并没有丝毫心情悦然之意。
“少主,您这是要去哪。”那为首的一名黑衣人问卫狄。
卫狄眉间一皱,背在身后的手,紧紧地握成了一个拳头:“退下。”
一声一个“少主”,可他令他们退下,却无一人听命于他,卫狄忍不住笑了:“很好。既然你们眼中无我,往后也不必唤我这一声‘少主’了,担不起。”
“属下不敢。”黑衣人将头埋得更低了,神色敬畏,却仍无要退却之意:“少主您一意孤行,不务正业,主子知道了,定要大发雷霆。眼下卞国内乱,建帝醒来,秦燕归与秦川二人正是狗咬狗的时候,帝王剑也已现世,秦靖独子也在少主您的手中,正是发兵的好时机……”
寒雪飘零,茅草屋的后面,有一片梅林,寒梅正迎风而开,冰天雪地,银装素裹,唯有这片香雪海,姹紫嫣红。
秦临渊于这重重梅影中走来,红袍翻飞,随风自由地起舞,白发如绸,与这艳丽的红,呈现出一股奇异的视觉冲击,他身上的衣衫早已被雪水打湿,然则他却丝毫不在意,手中拎着刚从梅树底下挖出的好酒,悠悠然然而来,他眉目潇洒,张狂肆意,不受世间任何羁绊束缚,似要与这片高洁自由的梅的风骨,融合到了一起,仿佛凝聚了天地间所有的灵气般,让人不敢逼视。
待他进屋时,浑身上下早已经湿透了,却带进了一股香雪海的暗香,混合着那酒香,异常地芳香四溢,秦临渊就像没有看到无邪一般,自顾自地生了炉子煮了水,以水烫酒,好不惬意,忽然一阵狂风大作,夹杂着冰雪,拍打在木门上,啪啪作响,隐约间,似乎听到了一声马儿桀骜的嘶叫声,秦临渊煮酒的动作一顿,然后朗声大笑了起来:“好灵敏的畜牲,竟也是个识货的!”
他走向那匹在这皑皑白雪之中,异常醒目耀眼的骏马,那匹骏马,通体发黑,油光发亮,体态健美,神情倨傲,就连嘶叫声,都蕴含着一股其他马儿难以匹敌的优越感,这匹马啊,太骄傲,太霸道了,也太目中无人,眼高于顶了,印象中,倒似乎和某一个人的性子颇为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