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邪看了眼周伯勇,也知他心中在想什么,不禁缓缓地垂下了眼帘,苦笑了一笑:“我总觉得,若是不亲自去,会遗憾终身。”
“我等必会为你守住城池,拓宽势力,攻入卞京,到时您再……也不迟。”
“来不及了。”无邪摇了摇头,却不再多说什么,这世间,恐怕有人并不想让她知道得太多呢,越是这样,才越让无邪彻底相信了,这不仅仅是她身世的问题,去晚了,抑或让人捷足先登了,恐怕这天下形势有变,若非如此,临渊兄也不会就这么走了,留予她这样一张暗藏了玄机的信物。
周伯勇果然无法劝服无邪,无奈之下,又担心无邪的安危,周伯勇只好自告奋勇,随着无邪一同去了邺康。
此去不好惊动过多的人,且邺康城内的百姓,显然不大想过多地卷入中原人的权位斗争之中。邺康人常年封闭于山中,也并不与外族通婚,一入城中,竟能明显地感到这里的百姓极少被汉化,城中所见,多为妇孺小儿,抄着陌生的口音,邺康虽小,但近日似乎正巧赶上了他们的集日,每家每户都摆出了自家织的布与打来的猎物叫卖着,熙熙攘攘,竟也是相当热闹。
邺康人与卞国人的相貌身材虽相差不大,但服饰与语言显然与山外的中原人不近相同,尽管无邪与周伯勇二人已是十分低调小心,但二人身上的中原人服饰却仍然醒目得很,邺康城里很少有外人来此,更别说像无邪与周伯勇这样的“青年男子”了,一路行来,竟然有不少人好奇地朝他们看了过来,怕生的小孩远远地躲了开来,好奇又畏惧地时不时朝他们偷偷瞄来,窃窃私语议论着,年迈些的妇人,便会带着探头探脑的小孩远远地跑开,低声训斥着他们不该乱跑。
周伯勇生得虎背熊腰铜铃大眼络腮胡子便暂且不谈了,与周伯勇站在一块的无邪,则显得清瘦高挑,眉清目秀,那中原人特有的俊朗与温润气质,令无邪俨然就是一个风度翩翩又清高傲岸的贵公子,邺康城中年轻些的姑娘可是第一次见着这么俊俏的外人来这,不禁都生出了好奇心,城中的妇人,皆以头巾包住头发,身穿暗色短襟妇人裙,未嫁的少女,则梳着小辫子,身着俏丽短打裙衫,腰绕七彩锦带,足缠尖俏小靴,面染了绯红,悄悄地躲在大树后观察着这两个外来人,一时间,整个市集竟然变得更加热闹了起来,邺康人虽排外,可见着了无邪这般俊俏且唇红齿白的豆腐一般的人物,好奇便多过了排斥了。
对于那些纷纷集中而来的目光,无邪却好像什么也没看见一般,面色平静,反应更是淡定,举手投足间,皆是从容不迫,对周遭的事物显得十分漫不关心,但走在无邪身边的周伯勇可就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围观着了,且还尽是些女人小孩,不禁老脸一红,浑身不自在:“嘿,他奶奶的,老子还是头一回被人当猴子瞧……怪有些不好意思地……”
无邪并没有对周伯勇的“不好意思”作任何回应,她的目光似有若无地向上抬起,扫了左后的方向一眼,然后便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唇畔随即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她的脚下,仍是那旁若无人的从容步态,目光也淡淡然地落在前方,全然对这卞国境内的异族风景不甚感兴趣,只幽幽道:“被人跟着,不大爽利。”
周伯勇仍旧通红着老脸,乍一听无邪这阴森森的幽幽强调,就同一盆冷水浇了下来一般,哪里还有半分被女人围观的受宠若惊,他一张老脸顿时凝重了起来,果然,莫说无邪如今并无那卓越的内力伴身,就说自己本就是为了保护无邪而来的,身手五感远在无邪之上,对周遭环境的敏锐,却还远远不如无邪一个小娃娃,周伯勇对此十分愧疚,却也只故作不知,压低了声音对无邪请示道:“来人好身手,还不只一人,竟让老子半天都毫无察觉,不如先清理了跟来的麻烦,再寻您要寻的人?”
“不忙。这里是邺康,莫打扰了他们的兴致才好,赶集日,不容易呢……”无邪摇了摇头,转身拐进了路角一间客栈,说是客栈,但邺康闭塞,不与外人接触,实则一年也不过是在赶集日这段日子,才热闹些罢了,今日客栈之内,倒是极为热闹,人声鼎沸,相识的,不识的,拼在一桌有说有笑,挂着大耳圈的小孩儿在人群中到处跑跑蹿蹿,险些闹得人仰马翻。
那间人声鼎沸的客栈之上,忽然立了几道人影,因行踪隐秘,身手利落,且有大树遮蔽,竟一次也未引起人们的注意来,他们各个身着黑衣,獠牙面具掩面,竟是与无邪先前所见的北齐暗卫颇为相似,见无邪二人钻进了客栈,他们竟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起来。
“真是聪明的孩子。”为首的一人正覆手而立,他身形高大修长,那獠牙面具之下,隐约可见一双狭长似曾相识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流露出意味深长的哂笑寒光来,那声音慵懒,莫测,却又透着清冷的刺骨寒意,霎时令人不寒而栗起来,他身后的那些同为獠牙面具打扮得暗卫,则显然对他的态度恭敬畏惧许多。
果然,那似笑非笑的话音刚落,再出来时,竟只见周伯勇一人了,等了许久也不见无邪的身影,看来这孩子,是对他们早有察觉了。
此刻的无邪的确是已不在那客栈之内,破败的神庙外头,已是朱漆剥落,屋梁之上,被砸出了好几个破洞,甚至有一棵颇为壮硕的树都是从这破旧的神庙里直接穿透屋梁生长出来的,这神庙,比无邪想象中还要落败……
仰头看着那摇摇欲坠的匾额,里面供奉的,应该是卞国以南,这些迁居邺康的南蛮九夷的族人曾经所信的神,只是他们的族人经历了战乱清洗,颠沛流离,流落至此,又人丁一年比一年稀少,想是让这些迁居邺康的后人,心生了愤怒,这些他们先祖聊以寄托的精神倚仗,也被他们淡忘了,这神庙,才会落得如今这番破败的田地。
摇了摇头,无邪的面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眼中却不经意地流露出了一抹轻叹,倒不是叹息这神庙的破败,她从不信这天底下会有哪一个神会永远地庇佑你,从前她只相信,会庇护她的只有父王和秦燕归,而如今,她以为,能永远庇护自己的,恐怕也只有自己了。这神庙的衰败并不能勾起无邪的半分怜悯与惆怅之心,她唯一感到发愁的便是,此地便是临渊兄留给她的线索,可观如今的神庙,怕是已有许多年未必有人来过了,果真能寻到她要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