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邪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但鬼使神差地,她还是踏了进去,阴暗,潮湿,到处都是灰尘与蜘蛛网,那昔日供奉的神像,也歪歪斜斜结满了网,被砸去了大半个身子,甚至连脸都看不到了,好在那屋梁破洞,隐约还能借助外面透进的光,一探这里的究竟。
“咳咳咳……”忽然一阵低低的咳嗽声自那阴暗的堆满杂草的角落里响起,那杂草堆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蠕动了一下,这初夏本就闷热,在这杂草堆积的神庙角落里,竟然突然显得异常阴冷了起来……
无邪的面上微愕,显然是为自己先前竟然没感到这里还残留着半分生气而略感惊讶,她循着声音凑了过去,蹲下身来,那咳嗽声仍在继续,无邪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伸出了手,小心地拨开了那些堆积的稻草,手下一软,无邪的手顿了顿,紧接着,看到的竟是一个蜷缩且颤抖着的身体,那是一个老人,满头污乱的头发,爬满了虱子,身形消瘦,几乎只剩下骨架了,身上的衣服也是又破又脏,拨开稻草,无邪甚至还闻到了一股排泄物发出的恶臭来,若不是此人还在颤抖咳嗽,无邪险些都要以为,这稻草之下的,就是个死人。
皱了皱眉,无邪刚要开口,那被无邪拨开稻草露出的人,忽然转过了脸来,无邪这才看清,这是个老妇人,满脸褶皱,瘦得可怜,双目混浊,似乎是生病了被丢在这里许久了,着实可怜,那老妇人先是看了无邪一眼,尚无任何反应,待看到无邪手中握着的一包馒头,那死寂混浊的双目,竟然忽然露出了些生气来,这瘦骨如柴的老妇人,竟然突然生出了些力气,一骨碌地坐了起来,发疯了一般朝着无邪手中的食物扑抢了过去,无邪尚未反应过来,手中已是一空,便只见这老妇人就连包纸都没撕,就开始狼吞虎咽了起来,无邪看得,都不禁轻叹了口气,自腰间取下一囊刚买来的水,递给了这生活凄惨的老人,那老人看了无邪一眼,无声地接过,两人从头到尾竟然一句话也没有说。
待老人吃完,无邪便要起身,但那老人看无邪要走,竟然突然发疯了似的,就像垂死的人见到了救命稻草,想也不想地便朝无邪扑了过去,无邪本是可以轻易闪身避开的,却仍旧生了一瞬的犹豫,再要闪身时,竟然生生被老人干枯的手给拽住了衣襟,那手无力一滑,突然将无邪藏在衣襟中的卫狄交予她的半截白玉兰发簪给扯了出来,掉落在了地上。
无邪顿时皱眉,忙要去捡,竟被那上一秒连动一动都难得老人给抢了个先,那老人手中握着自无邪身上掉出的玉簪,竟然再一次浑身发起了抖来,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打击一般,然而这一回,她那双枯槁的双目,却是诡异地盈满了混浊的眼泪,大概是太久没有与人说话了,嘶哑古怪的声音便发着抖地从她的喉咙里发了出来:“卫……卫……”
无邪一怔,面色一凛,忙扶住了那因太过激动扑抢而栽倒的老人:“你认得此物?”
听到无邪说话,这老人似乎才记起还有一人在此,她抬起混浊的双目,看向了无邪,待看清了无邪的模样,忽然之间,这老人竟然浑身一震,不可抑制地激动颤抖了起来,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是生涩而哽咽的:“你,是你!像,太像了!是你,真的是你……这么大了,对对对,是该这么大了……不对,不是你,不是你……”
老人似乎有些神志不清了,竟胡言乱语起来,无邪心中猛然一揪,开口道:“您还记得我的母妃?我乃靖王之子,我知您是母妃昔日母族故人,伴我母妃嫁入王府,您可还记得,当年王府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母妃是何人,为何而死,您又为何不在王府里,落入这番境地?”
“王府?母妃?什么王府,什么母妃……”那老人的神情忽然变得迷茫了起来,看来已非常人,无邪不免有些失望,可就在此时,那老人混浊的双眼却骤然瞳孔一缩,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露出了极其惊恐的神情:“当年,当年……”
老人的情况有些不对劲,无邪忙把耳朵凑了上去,老人咬着无邪的耳朵,断断续续地说着些什么,可话未说完,竟猛然之间抽搐了起来,口中吐出了白沫,整个人往后仰去,双目放空,瞳孔扩散,是死兆,无邪面色一变,摸遍全身,竟也无可用的续命之药,若是往日的她便也罢了,尚能运气续她一口气,可如今……
无邪面色难看,眼中也有一瞬的慌乱,她倏然起身,丢下一句“坚持住,我马上带大夫来”便转身跑了出去,速度极快,一刻也不敢耽误……
然而无邪这才刚刚离去,这神庙之外,忽然缓缓走进了一道纤长的人影,他逆着外面的光而来,神情淡漠俊朗,白衫磊落,目光漆黑幽深,却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变迁,他缓步而来,像一尊突然从天而降的神明,那淡淡的檀香味,忽有宁人气息的作用,老妇人奇异地镇定了下来,睁开了眼睛,怔怔地看着这个突然从外走来的男子……
恍惚之间,她以为是见到了神明,喃喃开了口:“显灵了,终于显灵了……你是神明吗?能不能实现我的愿望……我不要痛苦了,不要饥饿了……”
那男子顿了顿,然后淡淡地开口,竟有一瞬的柔和,却无怜悯:“好。”
他的话音刚落,便抬手,一阵罡风自袖袍间扫出,那躺在地上的老人浑身一顿,僵直,断了气,面上,竟是被神明实现了愿望的欣慰与满足……
那妇人断了气,她大概全然不知,她见到的这个所谓的“神明显灵”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他并不是个仁慈的人,就如刚才,他唯一的仁慈,大概就是下手快了些,至少让那老妇人死得干脆些,他漠然地扫了尸体一眼,然后缓缓垂下了眼帘,离开。
他前脚刚离开那座神庙,随着追寻到这里的,竟然不是无邪,而是那些先前被无邪甩了开来的黑衣人:“秦燕归。”
看着突然挡住了他去路的黑衣人,秦燕归停下了脚步,神色淡然,只缓缓地勾起了嘴角,露出了一抹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