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秦燕归前方的人并未露出脸面,只那双幽暗的眼睛,锐利又威严,秦燕归看过一眼,又岂会不知他是何人?这男人并不是个清闲到有功夫事事亲力亲为的人,而今他会在这,看来最近,北齐确实是太悠闲了啊……也是,卞国内乱,北齐人只需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又怎会不清闲呢?
在那人的示意下,他身后的黑衣人迅速地朝那神庙里一探,然后空手而归,摇了摇头,见此,獠牙面具下,那双不同于中原卞国人的妖冶瞳色忽然一敛,然后便笑了:“宣王好身手,到底还是晚了你一步。”
“你不了解那孩子。”秦燕归亦是淡淡一笑,只云淡风轻地说了这么一句,顿了顿,他面露轻嘲:“北齐皇帝日理万机,竟也会亲来如此边陲小城,倒真令人感到意外。”
反而是轩辕珏并不大意外秦燕归能一眼便看穿了自己的身份,他笑了笑,抬手挥过脸面,掀了那顶獠牙面具,露出的,果然是一张令人看过一眼便再也难以忘怀的容颜,尽管不再年轻,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妖冶邪肆又危险而威严的俊容。
“早就听闻卞国有你秦燕归一人便足以成为孤的心腹大患,今日一见,诚不欺吾也。”轩辕珏说这话时,眼中的确是流露出了一抹对后生晚辈的赞悦欣赏:“孤的确是太不了解那孩子了,竟也中了那孩子的计,要寻到这里,着实费了不少功夫,可惜了,却晚了你一步,令这难得的线索断了。”
“令你失望了。”秦燕归的神情冷淡又讳莫如深。
“的确是有些失望……”轩辕珏微微挑眉,神情惋惜,足以欺世惑人:“毕竟事关孤的血脉子嗣,若无邪那孩子是凰竹之子,那她便是吾北齐的皇室,你知道,孤素来看重天伦之乐,又怎忍心令吾儿流离在外,不得认祖归宗?况且,失望的,恐怕不只孤一人吧。”
秦燕归的眼中瞬间闪过一抹冷厉的寒芒,轩辕珏却恍若未觉,他目光一转,亦是凌厉骇然:“你宣王快孤一步,孤也无从生怨,但你莫不是以为,那唯一知道凰竹生前之事的故人死了,断了孤的线索,孤便真的探不出个真相来吗?”
卫凰竹是什么样的女人,骄傲自负,却也固执愚蠢,十五年前他将她当作玩物一样送给秦靖之时,便已是他丢弃的一颗棋子,那样的女人,蠢到可以飞蛾扑火,明知不会有好结果,却还是跌跌撞撞得粉身碎骨,可那女人却也是个极狠之人,以她的性子,又怎会轻易委身于别的男人,她嫁过去的第一年,他便知她定会自我了结,必死无疑,然而她没死,忍辱负重,生下了这个孩子,连委身于人也不肯的女人,又怎么会千方百计地为秦靖生儿育女?除非,那肚子里的骨血……
秦无邪若真是秦靖的骨血,想必当年,他秦靖也不会痛下杀手,灭口卫家上下几十口人,就连卫凰竹身边的一个婢女,都不放过。
卫凰竹卫凰竹……这个女人太微不足道了,他这一生,拥有过无数的女人,也从来没有哪一个女人,是真正令他看在眼里的,可她死了,这十几年,的确让他意外地感到了些……寂寞呢……这世间,找到一个像她一样愚蠢的女人,实在是太不易了……
今日他来,果真是为了一探个究竟,还是私心里,其实仍存了一丝揣测,那个女人或许还活着呢?区区一个秦无邪,又怎会足以,令他堂堂一国之主,亲自来到此处呢……
“罢了。”轩辕珏忽然嗤笑了一声,然后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了神庙后方的大树一眼,继而收回了目光,似笑非笑:“素来听闻宣王深藏不漏,孤虽也想领教一番,但今日却不是个好时机,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说罢,轩辕珏的眼中便流露出了一抹哂笑来,带着人走了,秦燕归亦没有阻拦。
待他们都走了,秦燕归这才静静地将目光扫向了那座神庙后方的一株古树之处,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走了过去,见到的正是背靠着树干而靠立在那,垂着头,阴影落在她脸上,让人看不大清她此刻神情的秦无邪。
无邪脚侧,早已经是被她拖拽而来而又吓昏过去的大夫模样的老者,秦燕归低下头,垂下眼帘,那双深邃的目光静静地凝视着无邪,好半晌,才淡淡地开了口:“无邪。”
“你可是因为不放心我?”无邪没有抬头。
秦燕归自然知道,无邪是问他为何要灭口之事,他不禁苦笑,他自然是无意让无邪在这里看到他的,然则轩辕珏之事,的确是他的预料之外。
“你都知道了?”秦燕归的反应反而出奇的平静,并没有被无邪拆穿的慌乱与无措,就好似在与无邪谈论今日的天气这等可有可无的小事一般。
无邪终于抬起头,看了秦燕归一眼:“许是来这之前……我便隐约知道一些吧。”
卫狄不愿告诉她这些,想来也是因为并不希望她和他一样,成了轩辕珏手中可有可无的玩物,轩辕珏那样的人,又岂会是真的看重天伦之乐的人?她与卫狄,在他眼中,都不过是可以利用的工具罢了。卫狄定是什么都知道的,当年他流浪街头,第一次接近了她,随她进了王府,想必他就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吧,尽管当年卫狄来靖王府,或是是别有所图,但这些年,他是尽心尽力地护着她……
这世间从来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愿意对另一个人倾尽所有以性命相护的,无论什么事,一定都是存着某种理由的……
无邪忽然扯了扯唇角,似是笑了,可眼底却是幽暗,看不出究竟:“秦燕归,你素来不是会插手此事的人,这一回,又是为什么?”
秦燕归的目光静静地凝着无邪仰起的双眸,默了默,他方才缓缓开口说道:“卫狄相求。”
卫狄相求?无邪的眼中有一抹不可思议:“可你亦不是会因他所求,便会多管闲事的人。”
秦燕归沉默了,不知是过了多久,他那幽深的眼底,似有某一种情绪在微微波动,终于,他轻叹了口气,收回了目光,淡淡然地,漠然看向前方:“许是因为羡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