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澄澈明净,清冷如琉璃,无一丝杂质,仿佛云絮、烟光、雾霭、霞霏这些有色有质的天色在超越一切的寒冷中凝固起来,被强劲的寒风揉碎,化为了齑粉,目中皆剩下那种苍冷的青,华丽而又单调,但即使为了逃避那种单调,目光转投向地面,放眼望去,仿佛是天空中失去的一切所化的齑粉沸沸扬扬落满了大地,铺就了一个琼瑶世界,仍然是晶莹雪白的渲染,偶尔泛着与天空同色的碧,却是陈年巨冰被天色的反衬,见不到一丝生命的绿。一味的华丽,失去了最重要的内涵,这个毫无实质的世界无疑在乍见时惊喜,却经不得推敲,很快就会令人厌恶。
冰雪覆盖的大地上,山峦、沟壑、危崖、峭壁,被它们白色的外套裹得千奇百怪,或如臃肿矮人,或如摩天利剑,或如盛开睡莲,或如沉睡巨兽,充分发挥了自然最丰富的想象,随意在这个并不缺乏原料的大地上涂抹着、雕刻着。
然而,这并不是一个死亡的、沉寂的世界,轻轻的低吼声自诸山中最不起眼的一座山腰中传来,如果翻过重重尖耸的冰峰,越过覆盖着浮雪貌似坚实但其下却是万丈深渊的裂缝带,沿着山下那笔直古怪的一行蹄印追去,并不难看到一只怪异的兽驼着一团白茸茸的怪物,在山上坚硬滑溜的冰上行走着,时而低吼一声,似乎并不是苦恼,而是愉快的欢叫。
白茸茸的怪物猛地将顶部掀开,露出了一张俊朗的脸,不过裹在厚厚的裘皮里有些比例失调,显得滑稽。
“诸健,我知道你回到了你的地盘很高兴,但你这样是否会显得我这个主人有些无能点了呢?”释夜对着骑下的诸健抱怨着,哈出的热气在唇边结成了冰霜。裹着从地都带出的来自极寒之地的雪熊皮裘衣,有着高深的暗力护体,释夜仍然十分想念出云城自己的官邸内那温暖的华室,即使那些珍玩古董和娇艳美女只是用来做个幌子,也好过这冰天雪地放眼苍茫的荒凉。在天空中低飞一会,嫌天寒气燥,降到地上行一阵,又嫌速度慢,再回天上飞一会,上上下下折腾着。
而诸健,却是产自冰地的冰兽,天性喜寒,仿佛回到了老家般欢喜,所以自踏入冰荒以来,诸健一路时时低吼,释夜忍了又忍,终于孩子般地对着诸健发起了脾气。
诸健对主人的抱怨无言以对,转眼间,奔行神速,已跃到了此山的顶峰,释夜的目光被对面山峰上奇景吸引,顿时忘了自己无理的指责。
仿佛奔腾跌宕的怒瀑在飞流直下的瞬间被冷结,仿佛万古坚冰被炽热的火浆融化了最薄弱的边缘,那些奇形怪状的扭曲着、翻转着如雪之泪、亭之檐的,比冰荒一路行来所有的景致更加独特的风貌,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释夜的面前。
陈年的积雪仿佛包裹在钻石外的毛纸,敦敦实实地压在那些似被一只巨手塑形失败后随便揉搓的冰檐上,稍微掩饰了一下那些古怪的造型,令得它们更加圆滑了一些,但却总在某些细微之处被冰的晶莹与透彻钻了出来,被毛纸包裹的钻石光芒大减,但朦胧的璀璨却是额外诱人。
释夜赞叹着,轻轻拍了拍诸健的头:“咱们瀛洲几时能见如此奇观异景,也只有神州地大物博,才有如此魄力能诞出如此奇特风貌。”
饱览了一顿冰峰奇景,释夜记起了此行的任务,“走吧。”诸健移动了脚步。
对面的冰峰一道红光突忽闪过,铜币般大小,瞬闪即逝,释夜惊讶,那红光晚发片刻,怕是位于下山途中的释夜无法看到。等了半响,那红光再无出现,空山寂寂,冷清莫名。释夜记得那红光似乎自冰檐中发出,不免奇怪,是山中怪物还是冰中奇景,释夜好奇心顿起,改了主意,催诸健飞了过去。
冰峰上那奇形怪状的冰檐却是斜斜向下铺开,冰檐内恰恰有一块平坦的冰脊自峰中横出,与冰檐在半腰处接洽,仿佛屋梁搭着屋脊,巧的又是两侧如屋壁的坚冰晶莹,虽东侧有偌大个开口,但被西侧冰晶反光,任谁都会误以为这只是透明冰障,四面封闭,如释夜不是被红光吸引,在冰峰前贴到冰壁处,也根本看不到那被映在冰晶反光中看不清楚的开口。
冰荒寒冷,气候恶劣,行人极少,即使有匆匆过客,也是尽量升上高空飞行避过低空的严寒,断无人有那无闲情逸致去探索这冰峰奥秘,因此倒成了个隐秘绝佳的场所。
诸健稳稳穿过了犬牙参差的冰凌,踏在了冰梁上,一个方圆一丈左右的洞口连接着冰梁,仿佛人工开扩,洞内一条盘肠通道向冰峰里崎岖延伸,望不到尽头。
诸健留在了冰梁上,释夜目光微一扫视左右,不慌不忙走了进去。
这座山似乎整体为千万年冰雪所积,洞内通道九曲十八弯,触目间皆是炫目晶寒的冰体,冰壁、冰地、冰顶,将踏入其中的释夜扭曲变形地相互折射着,仿佛无数个活动的人体交错。
并没有恐怖的陷阱,也没有妖魔恶兽,释夜深深吸了一口气,寒冷清新的空气大量冲进了他的肺中,那种清爽的接触令他精神一振。轻轻舒展了一下被寒冷不断徒劳无功攻击的身体,释夜拔出了噬魂剑,在目前这种安谧的环境中,似乎有些小题大做。
冰道无岔,虽是崎岖,但走了不过四分之一柱香的时间,释夜就走到了尽头,从侧面绕过一道宛若屏风的冰屏后,一座高大恢弘的巨冰殿堂出现在他的面前。
冰柱成为了殿堂中最美妙的装饰,或倒悬如钟乳,或直立如石林,或在冰顶滴落的冰水下宛若莲花承接,或如钻石琉璃在壁间闪烁炫目。
但冰柱却绝对不是这冰殿中的主角,释夜闪身躲在冰屏后,冰殿中一切尽收眼中。
地上平放着七个三尺见方的玉盘,盛满洁白松软的雪,七只昏迷不醒的野兽被绳索缚着,倒在玉盘前,它们还活着,但似乎距离死亡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蹲在那半人高雕刻古拙的铜鼎前的家伙,披散着落肩长发,却穿着一件不甚干净的青布长袍,待他检查完铜鼎站了起来,释夜看到这家伙的脸只是很普通的中年人形象,虽说五官并不令人反感,但那一脸的麻木却宛若死人,身为人族,却一身不太精纯的妖气。
一只雪白的敖因先醒了过来,哞了一声,奋力挣扎,身上却被那绳索勒得更紧,额上的四角空有锥利,却无法触到身上绳索。
中年男子快步走到玉盘前,从腰中抽出一把不足一尺的小木剑,对着玉盘挥舞作画,嘴唇微动,似在行法,剑身上顿显墨绿色符号,古怪妖异,释夜马上明白此人师承妖族,此时必在修练某种妖法。
七个玉盘被挨个行法后,洁白的雪上笼了一层淡淡的绿光。中年人却又置玉盘不顾,手中木剑转向玉盘一侧的野兽。
那只最先醒来的敖因成为了第一个受害者,木剑嗖地刺进了敖因心窝,殷红温热的血水还没来得及喷涌而出,敖因的庞大身躯已经被木剑挑起,整个置于旁边的玉盘之上,敖因之血丝毫没有浪费,沿着剑柄系数落进了玉盘中。但奇怪的是,那盘中寒雪遇到热血照常理必会融化,但被施过妖法之后却如海绵,将热血一点不漏全部吸了进去,变成一盘蒸腾着热气的红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