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连羞带怒离去的空桑仙子千音,抱着引起这一切的祸根——宠物出月,一路上千恶贼万混蛋地咒骂着释夜,飞回了空桑山自己的碧苏宫。
身为空桑山神,千音统辖着维龙、白马、空桑、泰戏、童戎、高是六山。在冰荒中虽说冰天雪地无甚权势高低攀比,但千音在诸神中地位也是受到崇敬的,再加上天生的娇憨心性,备受诸神呵护,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因此气得娇躯直颤,牙关紧咬,回到碧苏宫中,连侍女的迎接都冷面以对,气冲冲跑进自己寝宫。
“仙子,清冷之渊渊主耕父大人在偏厅等您。”侍女从未见过主人如此盛怒,但职责所在,只好战战兢兢站在寝宫外禀报。
“不见!不见!谁都不见!”尽管抱着可以给人带来欢乐的朏朏,千音仍然高兴不起来,满脑子都是释夜刻薄的讽刺与漫不经心却令人畏惧的还击,千音此时心中后怕的感觉超越了愤怒,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出月温柔地倚着千音,大尾巴轻轻拂扫着千音的下巴,粉嫩柔软的舌轻轻舔着她的手指,感到搔痒的千音缩了一下脖子和手,含着泪,又笑了起来。任再大的火气,被出月那双碧清的眸子眨呀眨地望着,心都会软下来,恨不得把这小东西含在嘴里,捧在手心里疼着。什么愤怒、什么惧怕,什么厌恶,都被抛诸脑后,千音本就是毫无心机的女孩,捧着出月,格格笑了起来。
守在门外的侍女听到主人的笑声,一颗心总算定了下来,又轻轻地询问:“仙子,耕父大人等了您一个多时辰了,要不要告诉他仙子不舒服,请他改天再来?”
千音本是坐在床上,此时一个高儿跳了起来:“呀,是哥哥来了!让他稍等,我马上就去!”她急忙擦去脸上泪痕,对镜理了理发丝,抱着出月一蹦一跳跑了出去。
眼前的冰罗瓷茶杯中,上好的薰禾茶茶叶舒卷浮沉,热气氤氲,仿佛冰湖上常见的冰雾,稀薄飘忽,又仿佛少女的心,千变万化,令人琢磨不透。耕父一脸平静,有些着迷地陷入了茶道之中。
“哥哥,你来了!”千音旋风似地奔了过来,欢喜着叫道。
耕父稳稳沉沉地起了身,却一脸惊诧,顾不得别的先追问道:“千音,怎么哭了?谁惹你生气了?”
眼睛终归是肿了一些,还是红红的,千音掩饰不住,嘟起了嘴,将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耕父听完,微微摇头:“千音,这事是你做得欠缺,别人又没伤害出月,你就冒失地出口伤人,又先对人家的骑兽动手,而人家只是适度地反击,对你虽是言语间刻薄了些,总还是手下留情,否则你哪有命在?”
千音心中怒火已消去大半,所以对耕父的实话倒也不以为忤,只是做了个鬼脸。
耕父倒也没什么事情要谈,只是来拜访一下,二人随意聊了一会,耕父起身告辞。
送走了耕父,千音吩咐侍女准备了些衣物,然后嘴里嘀嘀咕咕着跑向自己的小天地。
为照顾宝灿,释夜令诸健低空飞行,带骑着乘黄的宝灿找个安静的疗伤之处。
天色澄澈,仿佛毫无杂色的上好翡翠,因而不远处一缕袅袅白烟极为分明醒目。
释夜眯起眼睛,却没吩咐诸健改道,直到飞到白烟的上方,释夜松了一口气,宝灿紧张了半天的心也终于松懈下来。那并不是什么报信的烟火,却是个温泉,位于冰荒中冒着热气碧波荡漾的温泉。
“不错,你现在身上外伤也差不多痊愈了,泡一下温泉活络气血是最好不过。不过这冰天雪地里居然也有温泉,也真是稀罕。”释夜啧啧称奇,二人骑兽降了下去。
这一处温泉直径不过丈许,位于一座冰谷之中,两侧冰峰危耸,冰凌倒悬,唯有冰谷中央一方冰地上开了这处丈许圆池。热气侵蚀着边缘的坚冰,不断扩大着自己的地盘,而寒气又自四面八方包围着,不断将失去的地盘慢慢反夺回来。热与寒的不断交替,形成了蒸腾氤氲的白雾,袅袅升空,才将释夜和宝灿吸引了过来。
因监视着附近的动静,释夜和宝灿都没有注意到最先降下的诸健全神贯注的神情,诸健松开了一直衔着的长尾,向下猛地喷了一口气,劲力强硬。
空气中突然出现的力量波动令释夜以为有敌偷袭,但定睛一看,却是诸健搞的鬼,诸健喷了一口凝聚几百年功力的妖气,破了一个并不强劲的结界。
释夜正惊讶中,宝灿先瞪大了眼睛,指着下方叫了起来:“大人……”
下方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淫贼!!!”
这世上总有一些巧合,释夜自认为最巧的就是恰恰看到宝灿的求救信号。如果不是因为那狐火的反射,释夜不可能会找到夏极的冰殿,杀了夏极,救出宝灿,但也因此才遇到了那个刁蛮无理的空桑仙子。但目前,释夜并不认为在这里再次见到千音是个巧合,毕竟温泉热气蒸腾在空,谁看到都必会降落探索一番。
但巧的是,偏偏这里恰恰就是碧苏宫下不远的温泉,因地处偏僻,向无人往,千音又喜这里独特风貌,遂成了她的私人小天地,结果来泡泡温泉就冤家路窄,又碰到了释夜,还被诸健破去她随便设置的结界。
“就你那身材,我还起不了淫心。”释夜虽是催诸健升到了较浓的水雾上,隔开彼此的视线,但仍忍不住刻薄了一句。
宝灿暗笑,知道释夜在介意千音叫的那句“淫贼”。堂堂出云之瑶,自动投怀送抱的美女如云,如此备受爱慕的冥修大人在神州居然得到了“淫贼”这个称号,这实在是伤了他的自尊。
千音急急穿上了衣服,飞到空中,伸手指向释夜。
但释夜却还未等她说话,抢先发言:“第一,我什么也没看到;第二,这里没刻着属于你私人所有的标志;第三,没话说你就请自便,我的朋友要泡温泉疗伤。”
千音又被噎住,左思右想,心思单纯的她又如何是释夜的对手,实在是无以应对,气得俏脸生寒,“淫贼!淫贼!淫贼!就叫你淫贼!”边叫着,千音边跺脚飞走,释夜也懒得去追,只是吹胡子瞪眼地瞅了远去的千音几眼。
在空中飞行的千音很后悔刚才没有在耕父面前添油加醋将释夜这混蛋骂成无恶不作的奸人,这样就可以让耕父出面为她惩奸除恶了。
而另一边,自空桑山碧苏宫离开的耕父也在后悔,悔得是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想向千音表白自己对她的爱意,但在那等了那么久,又被千音那么一闹,那点子竭尽全力逼出的勇气,就好似先被微火煎熬,又被针戳破的球,气全撒了。
清冷之渊位于空桑山的北端,方圆也有数十丈,但却深不可测,乃冰荒上第一大冰渊。因四壁俱为几十丈的悬崖,清冷之渊反不受太多寒气侵袭,表面并不冻结,只是布着大大小小浮冰,相互撞击,叮咚作响,煞是好听。
耕父坐在悬崖上,双腿悬空,目光俯视着自己的辖地,那零零碎碎的浮冰之上,皆刻着千音的笑靥,刻着千音的身影,那叮叮咚咚的碎冰相击之声,又多似千音欢笑之声。
并不缺少勇敢这项特质的耕父,突然发现自己的勇敢当面对千音时,必会飞到九霄云外,满脑子里剩下的,只有胆怯。他无法确定在千音心中,他这个相伴多年的稳重可靠的哥哥,能否变身为一个甜蜜温柔的情人,如果转变不成,是否连现在仅有的可以时常相见,被千音甜甜地称为哥哥的缘分都会失去。
神,也会爱,也会犹豫与胆怯,甚至在患得患失的考虑中,并不比他们所轻视的人族高明到哪去。
一块碎冰咕噜着从耕父的身边擦过,掉进了清冷之渊,打破了倒映着碧蓝天空的一泓深沉之水的平静。涟漪荡起了碎冰,叮咚之声频繁起来,也打破了耕父的深思。
耕父手臂一撑,猛地站了起来,背对着清冷之渊,神情严肃地望向面前六个蒙面的白衣人。
“咦,是天族人!”一个白衣人握着手中弯刀,惊讶道。
耕父狐疑起来,人族对于天族的称呼都是某某神、某某仙,断没有称之为天族人之说。眼前六人,一身精悍之息,但举止诡异,行动敏捷,不是水族,就是地族。但耕父持重,并没有开口。
“你有见过一个骑着诸健或是骑着乘黄的地族人经过么?”六人中一个似乎为首领的人开口问道。
耕父一怔,果然是地族的事。他记起千音所述的两男子,不正是一骑诸健,一骑乘黄吗?但从千音所述,那为首男子为人并不恶。千音娇纵,有时候是需要教训一下,而且耕父也不愿意卷入这素来神秘诡异的地族中事,所以摇了摇头。
但来者何等狡猾,见耕父微一出神,就猜出他知晓自己一行目标的下落,那首领对手下微使眼色,众人晓得,手中武器齐齐向耕父招呼了下去。
耕父如真不能回答他们的问题,这伙人并不吝啬于让自己的刀下多一个亡魂,保证行踪的隐秘是他们此行的第一要务。而目前耕父似乎能却不回答他们的问题,那么将这个顽固的家伙身上戳几个洞,等他痛不过老实招了,再一刀了却他的性命,这对于这伙人来说也是很轻车熟路的勾当,那么,还有什么能阻止他们杀掉这个天族人的决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