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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小说
小说9：彼诸世间，有孽相迎(一)
作者：微暖走失 金鞍愤世出长安 (QQ:610184960)
那巷子里没有人家养狗，乌黑发青的砖墙沉着旧时恢宏。婆婆说，以前这一条长街都是顾府的，看家的护院夜里站在指定的院墙根下，结实的青砖都给磨出砚大的浅窝，自然用不上狗，平白吠的人睡不好觉。
顾家开枝散叶的子孙还住在这巷子里，不养狗的传统沿袭下来，倒不是仍有功夫高深的看家护院，而是破落世家虫蛀一空，金贵气儿一散便入不得世人眼了。
顾相迎离家出走又自行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了一条超大号的高加索犬，刺豚鼠深灰色的皮毛，楔形脑袋，棕色鼻子，真真像灰熊下山。一人一狗穿过指指点点的街坊邻居，气儿足的仿佛衣锦还乡，高加索犬深陷的黑色眼睛扫过的区域，气压低了不止十度。顾相迎暗笑，这就对了，就算她顾相迎的狗，也得带着同样肆无忌惮的特质。
她一脚踹开暗红色实木大门，婆婆从屋里掀帘走了出来，手里捏着整日绣不完的花样。“迎迎，你回来了。”随着这话落下的，是所谓离家出走可怜的笑话，婆婆就像团花福禄锦被，多大的劲道捅进去都能消散无形，顾相迎的肆无忌惮，在这里一丁点的用处都没有。高加索犬似乎觉察到老人没有恶意，耸了耸背毛放松下来。
“我带回来一条狗。”顾相迎使劲捏了一下狗脖子，引起高加索犬不满的扭动。
“怎么得来的？”婆婆终于正眼瞧了一眼这狗。
“偷的，那败类往它嘴里塞燃着的香烟，我就把它带回来了。”
“你可知道，顾宅一律不养狗的规矩是怎么定下来的？”
“用人看家呗。”
婆婆冷哼一声，似乎不想多作解释。“隔天就送回去吧，会出事的。”那一瞬间她的脸上透着一股诡异的说不上是冷笑还是惊惧的表情，皱纹扭曲成蛤蟆脖子一样的形状，顾相迎只觉得脚底生寒。
但狗还是留下了，一场无声的僵持和对峙在这宅子里动荡。婆婆依旧是万事不上心的样子，就是不肯给高加索食物。其实婆婆有很多私房钱，巷子里那些人每月都要交串子钱上来，至于为什么顾相迎不知道，这不是她感兴趣的事。关键是现在高加索没东西吃可不行，她就动了去婆婆房里偷偷拿些钱出来带高加索出去吃肉的念头。
婆婆的弱点在哪里呢，是酒无疑。婆婆自己滴酒不尝，也不待见顾相迎喝酒。有一次顾相迎满身酒气回来，向来温和的婆婆气的脸色发青直接晕了过去。于是她就动了歪心思，从外面找来酒浸湿一条手帕包在不透风袋子里，然后假装和婆婆说话直接把帕子捂在婆婆鼻子和嘴上，还真让她赌对了，婆婆晕酒。
顾相迎开始翻箱倒柜的找私房钱，忽略了婆婆瞳孔收缩时那一丝怨毒。她摆出盗墓贼挖皇陵般的扫荡架势，就差撬开床板看看下面有没有夹层了，还是一无所获。顾相迎急了，一方面怕婆婆突然醒了抓个现成，又怕突然有人来家里找婆婆，额头开始冒汗，脑袋也混沌不清，最后完全变成无意识的乱扒拉了。不过误打误撞的时候老天总喜欢给人带些惊喜成分，红木箱底的簇新棉被中，藏着密封的绣囊，里面一叠叠都是大钞。一瞬间顾相迎眼红了，本来就有些混乱，这是只剩下一个直脱脱的想法，就这么拿着钱带着高加索跑了也行，再不受这股子窝囊气。这欲念逼的紧了，顾相迎反而逆着气反攻回去，她狠狠甩了自己两巴掌，顾相迎你个狼心狗肺的畜生！脸上火辣辣的疼终于让她清醒过来，草草抽出中间几张，把绣囊恢复原样放好，顺手扯过八仙椅背上挂着的衣服给婆婆搭上，这才带着高加索逃出门。
高加索在巷尾的熟肉馆门口吃了一顿大餐，黑色深陷的大眼睛闪烁着跳跃的光芒，坐在熟肉馆吃饭喝酒侃大山的人故意压低嗓音猜测一些不着调的东西，交头接耳故作神秘的姿态反而做作的令人抵触，加上一个冷眼旁观的顾相迎和眉头深皱盯着高加索吃肉的老板顾老三，怎么着都像诡异风雨和末日审判即将到来的前奏。
顾相迎本来准备带着高加索去别处凑合一晚的，先躲过婆婆的怒气再说，但也不知怎么就魔怔了愣着头回了顾宅，也许是仗着婆婆年老体弱又逆天般宠她，那股犯了错还理直气壮的底气真不知从何而来。夜里顾相迎睡的不好，一直有人在旁边叨叨念着什么，似乎还有高加索绝望的呜咽，奇怪，高加索从来都是意气风发的样子，就算那时被那些兔崽子虐待也没有低声下气过，应该不是高加索，嗯，不是高加索。还是不怎么放心，顾相迎想睁眼看看，却被一股触手般的东西紧紧摄住脱不开身，她想挥掉那些缠人的东西，却发现手脚僵直怎么也动弹不得。
第二天醒来，棉被都潮潮溽溽的，也许是做噩梦出了太多冷汗吧，但是梦里的一切真实的有些虚幻，怎么也抓不住确切的内容，总之不是让人很舒服就对了。挠了挠打结的长发，顾相迎甩掉奇怪的想法准备出门洗脸，推开门的一瞬间她的心跳停了，眼眶欲裂，却怎么也看不清眼前状况，扶着门扉的手指因为太用力而泛白，指甲抠着的一块木刺噗的刺进指缝，血珠迫不及待渗进发黄的门板。高加索，昨天还欢快的吃肉的高加索，如她一般肆无忌惮气场强悍的高加索，被她带回来还没来得及取名的高加索，被剥了皮赤条条挂在东墙上，红丝丝的肉块已经不往外渗血，上面凝了一层晨霜，热气都散尽了。而它深邃的黑眼珠还盯着推门而出的自己，死不瞑目，连死都不能瞑目。
顾相迎往肺里大口吸进血腥浓重的空气，缓和圈禁周身的那股窒息，接受了高加索死亡的信息。潜意识第一个就想到婆婆，但是又被第一时间否定，一个老人怎么吊的起百来斤的大狗。然后熟肉馆窃窃交谈的那些人一个个被排列在脑海里，怎么看起来全都面目可憎，顾相迎眯了眯眼，回忆起很多细节。
她走进婆婆的屋子，没想到屋里还是未收拾的一片狼藉，婆婆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还是昏迷前的位置，连衣服都好端端搭着不偏不倚。顾相迎有些意外，醉酒真能醉这么久的？她小心翼翼迈步来到婆婆身边，伸出食指捣了捣婆婆的手臂，没想到婆婆瞬间睁开双眼，眼中异彩流转，准确擒上顾相迎手腕，力气之大不若壮汉，顾相迎似乎听到自己骨头咔嚓的声响，眼泪飙了出来，她也犯了狠劲，双手狠掰婆婆嶙峋的五指，右脚一把踹向婆婆坐着的木椅。婆婆一趔趄倒在地上，带着顾相迎也摔了出去。
不过这一摔倒是把婆婆摔醒了，她茫然地坐在地上看着周围，还反应不过来是怎么一回事。顾相迎揉着错位的手腕，仔细观察婆婆的一举一动，暗暗防备着，不过一会儿就看出婆婆不对劲了，她的脸色潮红，呼吸也不太顺畅，看着同样倒在地上的顾相迎一脸茫然，这茫然只持续了几十秒，婆婆眼前一黑又昏死过去。顾相迎试探着叫了几声，婆婆，婆婆……没有回应。
她恍惚抓住了什么，但是那东西一闪而过也分不清到底是什么，不过婆婆又昏过去这是真的，顾相迎也顾不上婆婆会不会再次抽风伤人，赶紧爬过去掐人中解扣子给婆婆顺气，探手试了试额头果然烫的离谱。顾相迎半扶半拖把婆婆安置到床上，手腕被这么一折腾疼得更厉害了，跑出院子的时候还是不受控制看了一眼光秃秃的高加索，眼泪卒不及防落下，滴在门槛上。
顾相迎疯了一样穿梭在巷子里，气恼今天路上怎么那么多人，都挡在路上，她记不清到底撞了多少人才跑到前巷的瞎子郎中家里，拽起正在扶着墙角撒尿的瞎子就往外跑，瞎子一边摸索着系裤腰带一边嚷嚷：药箱……药箱啊……她想都没想冲进瞎子屋里抄起桌子上的药箱和靠在旁边的探路棍冲出来，扯着瞎子衣袖狂奔回去。
瞎子几代传下来的医术还是很管用的，几针下去婆婆的呼吸顺畅了，不再是憋着气要窒息的样子了，顾相迎在院子里熬着婆婆喝的药，冒出来的热气酸兮兮的闻起来头脑发胀，那会子忙着救人没时间去安置高加索，都这么长时间了它还吊在那里，看着都难受。顾相迎跑进屋里拿了小凳子和剪刀出来，鼓足勇气才走到东墙边上，还没放下凳子胃里就翻腾起来，真的好恶心，可是，那是高加索啊，还没正经的起个名字跟着她只畅畅快快吃过一顿肉的高加索啊，就这般惨死了。顾相迎揉了揉生疼的眼角，又看了一眼惨不忍睹的高加索，终于忍不住吐了一地。但是吐过之后反而好了一点，她回自己房里撤了床单拿出来铺在尸体下面，狠狠心踩上凳子剪了婴儿臂那么粗的麻绳，那绳子不知怎么制成的，顾相迎虎口都磨破皮了也剪不断。她只好去厨房拿了菜刀出来，割了好久才全部隔断，高加索噗通一声掉在地上，激起灰尘飞腾，软软的只剩一滩烂肉，顾相迎仿佛看到高加索的眼珠动了动，歪向一边，那是主屋婆婆住的方向，一瞬间恐惧铺天盖地而来，手中的菜刀几乎握不住，但这菜刀又是唯一给她安全感甚至壮胆的支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