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狐子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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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诈尸(1)

生活于人而言总是时刻变化着的,没有谁能掌握未来。

张奶早年嫁来大人村,二十岁丈夫就病逝了,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张奶长得漂亮,那时村里不少人都劝她改嫁,可她只是一笑了之。这一笑就笑了整整六十年。平常没事时她很少出门,只有等到丈夫祭日,她才会做上一顿丈夫生前最爱吃的素馅饺子,一个人挎着篮子,翻到后山的坟头上,好吃好喝地祭奠一番已逝之人。

后来,大家都看出来了,张奶忘不掉死去的丈夫,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从那之后,大家都很同情敬重张奶,没事时总有人去帮她担桶水、扫扫院子什么的。顾米林也常常去看望她,帮着她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每一次,张奶都会留她吃饭,包一顿素馅饺子。她很喜欢吃。

有一次,顾米林从山上摘了些野枣子,打算送给张奶尝尝鲜。她家就住在张奶家隔壁,她端着笸箩一蹦三跳地来到了张奶家,可站在院子里喊了半天,也不见张奶出来。厨房里还冒着热气,一阵一阵的香气飘散而出。她想,也许张奶是在做饭吧。

张奶的确在厨房里,不过她死了。

张奶死于心脏病。

那一天是张奶丈夫的忌日。那天很冷,空气中氤氲着散不开的水汽,那是张奶最后一次做素馅饺子。她好像早有预感似的,做了很多很多,厨房里的案板上密密麻麻地摆满了饺子,只是这些饺子都没来得及下锅。

村里人都很伤心,晚上不少人都主动来帮忙料理丧事。

女人们为张奶赶制了一身花花绿绿的寿衣,男人们则张罗着买棺材,挑选坟地。

张奶的尸体被暂时放在了她的卧室里,门口吊了一盏长明灯,昏昏黄黄地。没有人敢去她的卧室,大家都在院子里坐着。大人村的人闭塞而迷信,大家都怕沾染上死人的晦气。

顾米林也去帮忙了,她一直坐在院子口,守着那盏长明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院子里的人们一个一个地开始打盹,有些人半睡半醒,有些人干脆打起了鼾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只偶尔有邻家的狗不安分地叫两声。

顾米林也困了,眼皮直打架,可她刚闭上眼,就听到屋里传来一阵丁零当啷的响声。

所有人都被吵醒了,却都不敢出声,因为那声音是从厨房里传出来的。大家面面相觑地互相观望着彼此的表情,不约而同地看到了一丝恐慌——屋里一个人都没有,厨房里哪来的声音。

有胆大的男人率先带头向屋里走去,大家蹑手蹑脚地跟在身后,顾米林也好奇地跟了过去。

屋里很黑,即使开着灯,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黑暗,一切都显得过分阴森。大家像长蛇一般进了厨房,打开门的一刹,所有人都傻了。

桌子上摆着一盘刚刚煮好的饺子,热气腾腾地冒着白气,锅里的水也开着,灶膛里的火也着着,一切东西都活生生的。可偏偏这里刚刚死了一个人,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大家都屏气凝神,似乎在竭力隐藏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

最后,还是村长点醒了大家,村长说:“快!去看看张奶!”

人们恍然大悟,一齐冲进了张奶的卧室。

卧室内,窗子开得很大,凉风凄厉地在屋内旋转,张奶还躺在床上,安安稳稳地没有一点异向,但那张白布却掉了下来,不知是风刮的还是其他什么深邃的原因造成的。

大家又一次愣住了。村长半天没说话,走过去捡起那张白布,重新盖在张奶身上,一边盖一边说:“张奶,你安心去吧,我明白您老的意思,我这就带着饺子去祭奠张爷,您老莫要再起来了,莫要再起来了。”

那天晚上,村长带着几个年轻人去了后山的坟坡子,捧着那盘鬼气森森的饺子。

几天之后,张奶就出殡了,她被埋在了她丈夫的旁边,再也不会出现了。可那晚的怪事却没有埋住。大家开始口耳相传,知道的人越来越多,说出来的故事也越来越诡异,总之,万变不离其宗,所有人都坚信,那晚死去的张奶诈尸了。

当这个故事在顾米林的脑海中清晰无误地回旋之后,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四姑想说的很简单——庄海洋也诈尸了!

一切都是有迹可寻的,因果关系是这世上最最复杂也最直接的关系。

顾米林浑身发凉,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冥冥之中的因果便已然清晰明了了。她头一次感到,庄海洋很可怕,不对,是那个阴不阴、阳不阳的活死人很可怕。它诈尸诈得意味深长,深邃阴沉,似乎策划了某种阴谋诡计,要致她于死地!

晚上,顾米林竭尽全力地想让自己睡着,可就是辗转难眠。她脑海里全是火葬场阴森森的停尸间。她现在非常想知道那个结果,究竟庄海洋的尸体是怎么丢的,她希望是有人偷了,不管是什么人什么理由,也许是倒卖死尸准备冥婚的,也许是医学院做研究的学生……

第二天顾米林早早就起来了,三叔今天要去火葬场问个究竟,四姑也要跟着去,他们不想让大肚子的顾米林去,可顾米林坚持要去,三个人拦了辆车,直奔火葬场。

在火葬场的领导办公室,厂长和看尸人接待了它们。

三叔气不打一处来,一坐下就指着那个看尸人吼了起来:“你们说怎么办吧?尸体都让你们看丢了,我们怎么料理后事,你们这不是让我们庄家难堪吗?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死人也能丢!”

厂长自知理亏,只好在旁边赔笑脸。

那个看尸人却一点也怕,他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跟庄海洋的三叔差不多大,梗着脖子说:“我怎么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么多年火葬场都没丢过死人,说不定是他自己跑了。”

这句话彻底惹恼了三叔和四姑,三叔一蹦就跳了起来,扑上去就要打人,四姑随手拿起旁边的杯子,也要冲上去。顾米林想劝又不敢靠近,还是厂长好不容易才劝住三个人。

厂长偷偷对看尸人挥了挥受,看尸人这才不情不愿地出去了。

“大叔大妈,你们千万别着急。”厂长又堆起一脸假笑,“你看发火也解决不了问题。那个停尸间以前确实没出过那种事,要是有人想偷尸的话,基本上是不可能的,那房间的门是特制的防盗门,是我们去年刚刚定制的。为了保证工作人员的人身安全,也因为是冷库,怕一不小心把人锁在里面,所以,房间里面的人倒是可以随意打开房门出来。”

三叔一听这话,又急了:“你什么意思,你也觉得是海洋他自己走出来的?”

“没……没,我只是向您介绍情况……”

几个人又吵了起啦,顾米林却安静了。刚才厂长和看尸人的话让她觉得事情越来越诡异。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幅画面,是烧得焦黑的庄海洋,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掀开白布,爬下床,走到大门口,喀吧一声打开大门……

明明知道这种猜想匪夷所思,但顾米林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脑袋,她的双腿开始不由自主地打哆嗦。她站起来,丢下一句“四姑,我们走”,便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办公室。三叔和四姑互望了一眼,急忙尾随而去。

几天来,顾米林一直在煎熬中度过。她总是做噩梦,梦中,她无数次看到浑身焦黑的庄海洋向她扑来,他已经不像个人了,双手如勾,双目如电,浑身散发着焦臭味道,就像一滩黑糊糊、脏兮兮的泥巴,有时会化成一片血水淹没她,有时会变成一根绳子缠住她,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顾米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忽然发现,这个世界其实很可怕。有一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正在接近她,也许,下一秒,就会出现在她背后,毛乎乎地摸她一下……

无论如何,庄海洋的丧事不能等,庄母和三叔、四姑一商量,还是决定尽快办丧事。只是尸体没了,火葬自然就不成立了,大家想来想去,决定土葬庄海洋。

这是三叔的主意,也是大人村的老规矩之一。

以前,大人村也办过无尸葬,说起来很简单,多半是找一套死者生前最喜欢的衣服,架在稻草人身上,则吉日,烧成灰烬,代替死者骨灰入土为安。

顾米林找出了庄海洋最贵的一套西装,交给了三叔,她有孕在身,不宜长途跋涉,便留在了庄海洋父母家照顾庄天柱,庄母则跟着三叔、四姑回了老家,料理丧事。

当天晚上,顾米林回到庄天柱家。

短短几天未见,庄母好像一下老了很多,沧桑而无力的模样让人看了很难受。

翌日早晨,庄母简单交代了几句,便说要回老家一下。

家里就剩下了庄天柱和顾米林两个人,清静而萧瑟的气氛瞬间弥漫了整间屋子。

庄天柱还是老样子,整天呆呆地坐在轮椅上,若有所思地皱着眉头。他手里永远抱着那个铁盒子,已经僵硬的手指像一把锁子一般,奇形怪状地卡死那个盒子,一刻也不放松。

顾米林对那个盒子并不感兴趣,她现在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人们总是在愤怒过、经历过、释然过之后,一下子就懂得了许多以前一点都不了解的道理。可生活就是生活,它是你、我、他一分一秒积累而成的历史遗迹,没有谁能随便摧毁、抹灭和遗忘。包括你做的那些让你后悔慌张的事情,更不是轻而易举就能甩掉的,有时它反而会在你放松警惕的那一刹那让你刻骨铭心。

那是一种无边无际的恐怖。

在庄母离开后的第三天晚上,庄家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庄天柱的盒子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