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我曾经说过,1942年真是个多事之秋。我突然发现形势逐渐紧张起来了。至于国际形势啥样我不懂我也不知道,市面上凡属工业用品比如橡胶制品、金属制品都严加控制,凭票供给,老百姓不准吃细粮,比如大米白面包括小米,其他的油啊、粮啊、布匹啊、棉花啊都要凭票供给,谁要违犯了就属于经济犯,要受到严厉的惩罚。
有一次我家偷着吃大米饭,事先把门关好,把门插死,刚一掀锅,突然听见有人砸门(中午),我的大师姐月梅脑子里缺根弦,平时挺笨这会儿“机灵劲儿”上来啦,顺手把门给打开了,结果进来的是派出所的警察(片警)。这小子叫什么姓什么我记不住了,反正不是个好东西,勒索群众是他的家常便饭,动不动他就搞突然袭击,可能他发现大晌午的这家关上门干什么?肯定有背人的事!这才砸开我家的门,顿时我家里的人全傻眼啦!
这小子顺手把锅盖掀开,一看是白花花的大米饭,他把锅盖一摔,回头问我父亲:“你敢吃大米饭?你知道这是经济犯罪不?”我爸赶紧说:“我这是凭票买的!”这小子又说:“放屁!票证刚发下去,还没开始供给呢!你敢瞪眼撒谎?走!跟我到派出所去!”我妈脑袋反应挺快,顺手掏出几张票子,多少我不知道,就塞到警察的裤兜里说:“先生,你高高手吧,这大米是我们过去吃剩下的。”这伪警察把钱掏出来往地上一扔,还真有点铁面无私的样子:“废话少说,有话到派出所去说去。”说着扯着我爸的膀子往外就拽!您可知道真要到了派出所那麻烦可就大了,抽鞭子、挨板子、灌凉水那都是轻的,要真交到日本人手里恐怕小命都保不住。真是不巧不成书,这时门外人影一闪,有个人进了我们家,目睹到了眼前的一切,他伸手把那警察给拦住了:“老弟,都是自己人,算了吧,这位(他一指我爸爸),那位(他一指我母亲),是大大有名的西河大鼓演员。”说着,他把地上的钱捡起来又塞到警察的兜里,对我父亲说,“以后当心,吃大米饭可是经济犯。”说着转身就走了。贵人啊贵人,来者非别,正是我们家的邻居,我父亲的好朋友叫谢明宇,他当时的身份是奉公队大队长,按照现在的说法,奉公队好像有点民兵的意思,但是手中没有武器,大队长只能挎一把洋刀,穿警服没有警衔,他们是协助日本人维持治安的,必要时也可能发给他们武器叫他们去冲锋陷阵,奉公队的队员都是从民间抽调的或者是无业游民,平时也训练他们上操,一二开步走,有事的时候他们就替日本人站岗放哨,老百姓对奉公队恨得要命,虽然他们还不是二鬼子,但有些品质恶劣的奉公队也欺负老百姓,所以老百姓背后给他们编了一段民谣,不管他们叫奉公队,管他们叫棒子队,民谣说:棒子队儿,虎洋气儿,人家拿枪他拿棍儿!人家吃肉他喝汤,人家拿钱他没份儿!谢明宇就是棒子队的大队长,跟派出所的人混得贼熟,所以才给我们家解了围,我爸对他是连连称谢。
还有一次是空袭警报,美国飞机炸沈阳,正好是晚上,当时属于灯火管制期,家家不准点灯,不准透出亮光。我还记得家家窗户上都贴上米字形的白纸条,都必须有厚厚的窗户帘,一面是红的一面是黑的,电灯泡上也有个罩,外面是黑的里面是红的。要点灯也得把窗帘掩紧,也得把窗帘灯罩放下,不准发出一丝光亮,否则就是给美国人发送信号,就是通敌。
也该着我家倒霉,窗户帘没遮严、电灯泡没捂好被日本人发现了,他们砸开我家的门二话不说把我爸就带到了派出所,我心往下一沉,心说:“完了,我爸这条命保不住了,非叫小日本给整死不可,真要扣上通敌的帽子那还好得了吗?”我妈赶紧对我说:“快,快去找你谢大爷!”幸亏谢明宇离着我家不远,三步两步就到了,谢明宇穿着一双大马靴正挎洋刀呢,因为他是棒子队大队长,必须出去值勤,我几乎是喊道:“谢大爷,不好啦!我爸叫日本人抓到派出所去了!”他闻听之后也是吃了一惊,问我:“为什么?”我说:“不清楚,可能是我家露亮了。”谢明宇说:“嗨!这下糟了,这可是通敌罪啊!”他赶紧戴上战斗帽,挎好了战刀,带着我就往派出所跑。当时人们管派出所都叫小衙门,除了一个日本副所长之外剩下的都是汉奸,我俩到了派出所后,他让我到派出所外等着,推开门他就进去了。也就是五分钟左右,谢大爷就把我爸从里面领出来了,他拍着我爸的后背说:“下次可千万注意啊!幸亏这日本人我认识,我在他面前保证你是良民,他才答应把你放了,不价后果不堪设想啊,快回家吧!”我爸又再次千恩万谢,带着我回到家里,吓得几天睡不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