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次我到茶社去玩儿,观众高朋满座,我没有地方坐就靠墙站着看热闹,心说我家买卖这么好,肯定少赚不了。正在这时候就听见茶社门口一阵大乱,杨朝仁揪住一个人的脖领子,把他推进茶社,那个人一个劲儿说:“不是我!不是我!”杨朝仁上去就是俩嘴巴,嘴里还骂骂咧咧说:“他妈的!难道我还抓屈你了?今天要不收拾收拾你,你不会说实话。”也不知杨朝仁手里头什么时候弄了一条绳子,对着那个人又抽又打,顿时茶社里一阵大乱,我妈也不敢说书了,木在台上。二百多听众全都站起来躲到老远,胆小的跑了,胆大的躲到远远的看热闹。那真是桌子翻椅子倒,摔碎了茶壶和茶碗,乱成了一锅粥。当时我靠墙站着,离着杨朝仁很近,看得非常清楚,可能我是被吓傻了,一动也没敢动。我就看见杨朝仁顺手拉过一条长条凳子把那个人仰面绑在凳子上,墙上就是茶社用的水龙头,龙头嘴儿就对着那个人的脸部,杨朝仁伸手把水龙头拧开了,顿时强烈的水柱喷在被绑人的脸上,被灌的那个人痛苦不堪,想叫还叫不出来,就发出一种闷声闷气的呼救声,可一个字也听不清楚。这时梁富从屋里头出来了,赶紧过去阻拦:“朝仁,你干什么?这是茶社又不是宪兵队,干吗在这儿给人灌凉水?”杨朝仁把胳膊一抡吼道:“去你妈的!”把梁富推了个仰面朝天。
眼看要出人命,这时从外面走进一个人来,他叫姜小胡,姜小胡干什么的,我不清楚,可能跟军政两界的人都有关系。那时候人们的穿戴都是长袍短褂,唯独他总是穿着西服革履,打着领带,拎着文明棍儿(就是手杖),长得细皮嫩肉,留着两撇小黑胡,给人的总体感觉斯文大方,一派绅士风度。他经常听我妈的书,还多给钱,从来也不闹事,所以都管他叫姜爷,背后管他叫姜小胡。他跟杨朝仁也认识,看样子走得也不远。总之我对这个人的印象挺好,姜小胡进门一看也愣了一下,赶紧把水龙头关上了,被灌的那个人才捡了条命,姜小胡对杨朝仁说:“老杨你这是干什么?是不是喝高了!”杨朝仁指着被灌凉水的人说:“他是一个扒手,被我逮着了,他还死不认账,不收拾他能行吗?”姜小胡说:“你把他送到派出所去不就完了嘛!一个扒手何劳宪补亲自过堂!你看你把人家买卖都给搅了!往后谁还敢来听书?”说着上去一把拉着杨朝仁往外就走,我这才发现杨朝仁酒气冲天,走路有点摇摇晃晃,他对站在一旁的梁富说:“你负责把他送到派出所去。”之后他跟姜小胡一起走了。梁富见他们走了之后,赶紧给那个人松了绑,指着他鼻子说:“倒霉蛋儿,今天倒霉倒在你身上了,快他妈的滚吧,我才没工夫送你去派出所呢!”那个人一边呕吐一边感谢,之后一溜烟跑了,到底他是不是扒手谁也不清楚。紧跟着梁富又跟众多书客赔礼道歉。
因为满地都是水,桌子椅子也倒了,没法继续说书了,我爸和我妈带着我回家了。进屋之后我爸破口大骂杨朝仁:“这个挨千刀的,早晚得挨报应,挺好的买卖让他给搅了。”我妈说:“按理他不应该这么做啊,大家都是朋友,又在一起吃过几次饭,可能是酒后无德吧。”我爸说:“才不是呢!他是借着酒劲儿敲竹杠。”
后来梁富摆了两桌酒席,答谢姜小胡,也把杨朝仁找来,给他下了个台阶,我也跟去了。杨朝仁还不服不忿,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嘴里骂骂咧咧,还说:“这市场里有几个小流氓,就是欠收拾。”梁富把事先准备的一沓钱塞进杨朝仁的口袋里,心里骂祖宗,嘴上还不住地说拜年的话。
我那会儿也十来岁了,对是非善恶也有点儿分辨能力了,心里不住地骂杨朝仁,真应该把他千刀万剐。后来日本鬼子无条件投降了,在国民党统治时期杨朝仁曾一度销声匿迹,半年之后他摇身一变,变成了赶马车的车夫了,直到解放后,镇压反革命的时候被人民政府执行枪决了,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这真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啊!那个姜小胡是个什么下场我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