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倾其所有买了一架花轱辘大车,还买了一头骡子一匹马,为了多拉东西,在大车上还钉了个加长的四框,把家里面穿的戴的许多许多的衣物,装在麻袋里,然后放在钉好的架子上,用绳子系结实,中间铺上被褥,供我祖母和两个妹妹休息。他们将要赶车去沈阳,据说从长春到沈阳得走半个月,路上土匪胡子还挺多,不得不有人保护,赶车的把势交给了聪明能干的小刘,他老婆和妹妹也一路同行,还有一个姓律的茶社伙计,为人忠厚,他想带着老婆孩子同车去沈阳,我爸觉得人多了力量大,所以也就同意啦,人们管这种方式叫逃难。我奶奶他们临走那天,家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观众,有人问你们这是上哪儿去?回答去沈阳,有人说那么远的道可不好走啊,恐怕个把月的也到不了沈阳,还有人说现在到处都在打仗,你们可千万要当心啊!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我父亲对我祖母说:“俩孩子就交给您了,您可要一路保重啊!到沈阳去找我三弟去。”我爸的三弟叫单永槐,家住沈阳铁西,我奶奶她们就是投奔他去,我爸又拉着小刘的手说:“兄弟,我把这老少可全交给你了!你就多费心吧!”小刘问我爸:“二哥,你们啥时候走啊?”我爸说:“快,我把茶社和家里的事处理完了就走,顶多也就十天半月吧。”之后全家人洒泪而别,连看热闹的人流泪的也不少,他们倒不是说多么关心我们,而是在那种严峻的形势下人人自危,想到他们自己的前途哪有不伤心之理,有的人想走还走不了呢。
古人云世事难料,又道是计划没有变化快,客观事物的发展是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我爸说十天半月就走,结果走不了了,在我奶奶她们离开长春的十天后,长春的形势巨变,如果说十天前解放军包围长春还有某些出口之外,比如去沈阳啊、去哈尔滨啊还能行得通,可是十天后就不同了,解放军大军云集,把长春围了个铁桶似的。我爸一看走不了了,只好等待时机。从1948年春节后长春形势紧张,直到7月份也未能缓解,换句话说,长春断粮断水断电已经持续了七八个月。我那阵儿在大经路正念六年级,有一天我们姜老师给我们上课,带着哭腔对我们说:“同学们哪!老师家断顿了,连饭都没得吃,教不动你们了,看在师生的分上,你们回家后,跟家长说一说给老师送点吃的来,哪怕是一头蒜一棵葱也可以!”说着说着她哭开了,包括我在内也陪着老师掉眼泪,第二天我真给她拿去两棵葱。我的好朋友高起铎突然失踪了,也不上学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在那种紧张形势下我也无心过问了。
又过了两天,姜老师没影了,学校也散伙了,没有吃的谁能干得动活。看来金子重要银子重要什么也没有粮食重要,在最关键的时候还是粮食最解决问题,能够救人性命。我回到家里头把情况一说,父母也是无言以对,现在他们的书也不说了,听众全饿跑了,家里冷冷清清。国民党守军也断顿了,听说他们内部还发生了哄抢事件,原来国民党新一军、新六军、新七军都是蒋介石的嫡系部队,他们还有得吃喝,可是国民党六十军就不同了,还有那支铁式部队,一万多人都属于杂牌军,就像后娘养的似的,缺吃少烧比老百姓强不了多少,因此国民党守军的内部矛盾日益尖锐。
我当时闲着在家,唯一的工作是天天往天上看,盯着飞机,因为沈阳的守军知道长春坚守困难,每天分批用运输机空投物品和粮食,开始的时候还挺新鲜,就见天上那些飞机尾巴一撅,跳出许多黑点儿,一会儿黑点儿越变越大,每个黑点儿的上面还有一颗降落伞,当降落伞打开之后就好像朵朵白云,摇摇晃晃,不久落到地上,原来那黑点儿是帆布大口袋,据说每个口袋能装六百斤粮食。我看飞机的目的,一是看热闹,二是怕口袋砸到自家房顶上,在此之前有不少人家受害,有的房子被砸塌了,顶棚被砸漏了。那时候解放军的包围圈越来越小,解放军虽然还没有飞机,但并不缺少高射炮,他们看见国民党飞机咣咣就是顿高射炮。国民党的飞机怕打着,飞得很高很高,结果降落伞被风一吹,一部分落到城内,大部分被刮到解放区那边了,国民党弄了个劳而无功,最后他们想了个招,不用降落伞了,光扔口袋,您想每个口袋六百斤,从天而降得有多大的分量,因此常有砸死人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