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我妈闻听赶紧穿好衣服,把王一让到屋里,我给他泡上茶,站在旁边听他们谈话,我爸问他:“听说长春解放了,你现在情况怎么样了?”王一回答说:“郑洞国将军起义了,我们也跟着一块儿起义了,由于我是宪兵,属于特殊对待人物,必须到黑龙江省伊春去接受训练,部队是昨天到的吉林,我看到了街上的海报,知道二哥二嫂住在吉林,特来向你们求帮的。”
我爸听完了感慨万千说:“你先吃饭吧,你需用多少钱,我尽力而为。”王一在我家吃了一顿早饭,我爸还送他一件兔毛的坎肩,给他拿了多少钱我不知道,王一临走时还说:“二哥二嫂多多保重,将来我有了条件一定奉还。”说罢洒泪分别,我爸我妈半天没说话,不知道他们心里想些什么,我那会儿不算小了,脑袋也开始复杂了,想的也多了,对王一的突然到来,既出于意外,又感觉到他挺可怜,我想这人的变化咋这么大呢?几个月前还是个漂亮小伙子,现在都变成老头了。
没过几天我三舅王来君从哈尔滨来了,我妈一看三哥来了,放声大哭,我妈一共有三个哥哥,大哥王来鑫,二哥王来银,三哥王来君,妹妹王香琴,她跟我三舅的感情最亲密,我三舅也是说书艺人,在江北号称小圣人,就是书说得好,虽然他只读过两年私塾,却满肚子学问,而且思路敏捷,能写出很多好段子,在哈尔滨多次获奖,这次来到吉林大大出乎我们的意料。在吃晚饭的时候我才知道,三舅这次到吉林来有两个目的,一是戒烟,二是躲避家庭纠纷。什么纠纷呢?原来我三舅也是个花花肠子,他把糟糠之妻我三舅妈扔到老家就是河北安次,在哈尔滨又娶了个小学教员,还生下个女儿叫王流芳,我三舅妈得知这一消息之后从安次千里迢迢赶到哈尔滨,一场内战终于爆发了,搞得我三舅书也说不了了,也没法抬头见人了,只好躲到吉林我们家来。
我妈向来口冷,指责我三舅不应该喜新厌旧,这些事都是自己找的,我三舅长吁短叹,低头不语。我爸说既然三哥来了,说这些话都没用,快把茶社经理找来,给三哥找个安身之地吧。我三舅站起来往外屋看了看,对我爸说:“别麻烦别人了,我就住在外屋吧。”我爸说:“那哪行啊?太冷了。”我三舅说:“这次我下决心要把这行子(指大烟)戒掉,冷点儿、挨点儿冻我不怕。”于是我们就在外屋给我三舅支了张木床多加了两床被子,他才安顿了下来。
当时松江茶社正缺演员,我三舅的到来正弥补了空白,他每天晚上都到茶社去说书,买卖还真不错。当时的形势是这儿解放那儿解放,天天都有喜讯,解放大军以排山倒海之势,攻必取战必克,每解放一个城市就要庆祝一番,国民党军一泻千里,兵败如山倒,因此慰军劳军的事不断,有人请我妈到军营里慰问解放军,我妈不会新段子,我三舅连夜给写了个段子叫《无敌三勇士》,写得相当精彩,我妈表演得也非常出色,受到解放军官兵的一致赞扬,后来他又给我妈写了个段子叫《王贵与李香香》,写得相当精彩,要不怎么说叫小圣人哪。
我们在吉林度过了一个春节,我已经十四岁了,1948年年底,吉林奔沈阳的火车开通了,我爸跟我妈商量,他要先回沈阳去打探我祖母和两个孩子的消息,我妈同意了。我也忘了我爸走了多少天,好像也就是三四天吧就回来了,我妈着急地问:“找着老太太了吗?”我爸说:“没有,我到沈阳老三(我爸的三弟叫单永槐)家里去了,他们家锁着门,在沈阳吃紧的时候,他们都逃到天津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听说沈阳解放了,他们很快就要回来了,咱妈和俩孩子都平安无事。”我妈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把提着的心放下了。
我三舅在我家住了一个多月,把烟瘾也戒掉了,也存了不少钱,决定回哈尔滨家里去,没过几天他就走了。于是我爸和松江茶社的经理提出,你另请旁人吧,我们要回沈阳了,经理虽然有些舍不得,但也很通情达理,他深知一家骨肉相聚的重要性,所以就同意了。临行的时候,他在饭馆摆了几桌,给我家饯行,凡是我家在吉林的朋友也全请到了,其中就有李占元,我爸挨着他坐着说些道别的话,我爸打听起李照文的消息:“照文现在怎么样?”李占元听后哭了:“二哥,别提了,别看照文平时贼精八怪,到了事情头儿上就犯糊涂,吉林市解放初期,我们全都被抓了俘虏,像我这样的一无血债二无民愤,登了个记学习了几天就放我回家了,我那几个同事都跟我差不多,唯独照文他是督察处处长,属于共产党特殊专制的对象,结果他被关进监狱。你在监狱里好好坦白交代,争取立功赎罪不就完了吗,结果我听说他在监狱里搞起了绝食,没过几天听说他就死在监狱里了。”我爸听说后惊叫道:“照文死了?”李占元说:“就是前几天听说的。”我爸半天没说话,看样子他非常难过,他是一个好交朋友的人,也是一个非常讲义气的人,想到长春那时的岁月,焉有不伤心的道理!
在这里还要补充几句,在我们临走之前,问刘玉庆的妻子走不走,她说:“走,我们娘儿仨回长春,因为长春解放了,我们得回家去看看。”我爸给他们买了火车票,他们就回长春去了。两天后,我们终于登上了火车,与吉林的朋友们挥手告别。当时我的心乐开了花,好几年不回沈阳了,不知道变化有多大,尤其想到我奶奶和两个妹妹,眼看就要团圆了,心里就格外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