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单田芳说单田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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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赴京探监(2)

那会儿买票相当容易,比现在上公共汽车还方便,也没人排队,我把钱往窗口一递说了声去北京,人家马上就把票递给我了。列车上没有什么人,车上也就一二十人,你可以随便坐,车又干净又准时,这是我第一次到北京。我从前门火车站下了火车,出站之后先找了一家旅馆,在咸鱼口胡同住在延安二店,服务员都是男的,年岁都不小,延安二店是仿古式的建筑,住在那儿好像回到了古代。

第二天,我就拿着明信片雇了一辆车子,找到北京第一监狱。在监狱的大门外,已经排着二十多人,我只好站在别人的后头等着,等了足有一个多小时,监狱的工作人员给了我一张铁牌,上头有号码,这是允许进门的见证,我又等了将近一小时,心里头顾虑重重,我能见着我爸吗?难道他就住在这高墙的里边吗?能不能有啥变化,不允许我见了?总之胡思乱想,心里乱成一团。好不容易叫号了,我一看跟我的铁牌上的号码相符,知道轮到我了,有一个穿便衣的二十多岁的工作人员对我说:“见着犯人不准大声喧哗,不准哭闹,不准瞎问,唠家常嗑儿可以,你记住了吗?”我说:“记住了。”于是这个人把我领进大铁门旁边的角门。

我进去一看,好宽大的院子,在我面前不远,还有一道墙,墙里边好像有座工厂,这就是我爸改造的地方。我两眼发直正往前走,突然听见有人叫我,那声音既亲切又嘶哑,我转过脸一看,原来我爸就站在墙角,正在等我。老实说两年不见了,好像我爸的脸短了一块,眼袋下垂,苍老了很多很多,他穿着一身家常便装,说话不敢高声,细声慢语的,那名工作人员把我领过去,让我把捎来的东西放到地上,他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我利用这段时间拉住我爸的手,眼泪不禁夺眶而出,我爸拍拍我的头先说了一句:“长大了,长大了。”不等我爸再问,为了抓紧时间我连珠炮似的把家里的情况说了一遍,我知道我爸是个孝子,第一件事我就说我奶奶身体非常好,你不用挂念,我妹妹们也非常好,我妈照旧在北市场说书,买卖还是那么好,您就一百个放心,说着我从怀里取出一只手表,亲自给我爸戴在手腕上,我爸说:“因为工作对时间要求得很严,没有手表不方便。”接下来我爸从上衣兜里把判决书取出来,交给我说:“你看看,这是我的判决书。”我打开一看,闹了半天我爸犯的是窝藏包庇反革命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六年,我不解地大声问:“你包庇哪个反革命了?”我爸说:“那个王子明就是反革命。”我才想起来,那位卖烧酒酱肉的掌柜的,我说:“他是反革命,咱也不是反革命,干吗给你判刑?”我越说声音越高,越说声音越大。我当时似乎丧失了理智,指着判决书问我爸:“这是哪个政府给你判的?”我爸小声说:“人民政府呗!”在旁边监视我们谈话的那个年轻人一把扯住我的膀子,大声呵斥道:“你胡说些什么?又哭又闹像什么样子,快走快走!”说着不容分说把我推出监狱大门,我扭回头对我爸说:“爸,你保重,我走了。”我爸木然地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现在回忆起来,我真有点后悔,为什么头脑那么不冷静,说出那种话来?思念父亲,疼爱父亲是一回事,党的政策又是一回事,我当时的情绪就是满脑子的抵触,认为政府冤枉了我爸,处理得不公,但这些话我可没敢说。

有一位干部模样的人走过来了,问那位年轻的看守怎么回事,那个年轻的看守指着我说:“他不服从接见规定,大哭大叫,我就把他撵出来了。”干部就是干部,那个人的态度好极了,他把我领进办公室,问我多大了,在什么地方念书,又问了家里的情况,他耐心地安慰我说:“你爸犯了法,政府判他六年徒刑,已经是从宽处理了,他犯的是包庇反革命罪,可够严重的,尽管如此,政府还是以改造人教育人为目的。你看你爸虽然是改造,吃喝不缺,待遇也不错,只是隔着一座高墙,此外与你们没有什么区别,他犯了法就要服刑,这是国家的政策,你哭喊有什么用?你是个有知识的人,应该理解这些,如果你想你爸爸,随时都可以来看他。”我说:“那个人说了,永远不准让我来见。”他笑笑说:“那是气话,在北京的犯人家属每月可以来看两次,你们是辽宁人,每月来几次都可以,回家好好念书吧,用不了多久你爸就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