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天边明月枕边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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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风雨如晦(3)

3.原来你在这里

书淇试探着伸出手去,拨开挡住她脸的那一缕发丝,一张完美的侧脸便呈现在他的眼前。遗传是这世界上最奇妙的一种事物,轻易便让误会和谎言无处遁形。

从日本回来后,亦轩照样忙忙碌碌,瑷蓁则迅速投入到宁平的项目中,两人看似鲜有交集。

只有桑柠敏锐地感觉到,亦轩和瑷蓁之间的关系似乎不一样了。

不知不觉到了十二月,很快就到了帷源的生日,是该去看看帷源了。这天桑柠带着一束百合花,来到了帷源的墓地。这里是一片光秃的树林,满地黄叶在阳光里飞舞,因为瑷蓁曾经拜托守墓人帮忙打扫的缘故,帷源的墓前却是十分清洁。桑柠弯下腰,把百合花放在碑前,蹲下身后,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着刻在碑面的文字,脸上浮现出那种无限怜惜的笑容,就像一位母亲抚摸着睡梦之中的婴孩。半晌后,她慢慢地从提包里取出那份发黄的合同,紧紧地捏在手里。她有些不能相信地看着它,凭什么这几页纸,便可以决定别人的命运?

百合花呼应着整个墓园的沉寂,安静地散发着芬芳。桑柠缓缓地靠在帷源的墓碑上,说:

“帷源,祝你在天国生日快乐。这段时间,你在那里还好吗?不会很寂寞吧?我现在知道,原来长河集团就是当初那个陷你于艰难境地的公司。为了你,我本该将这份合同拿给瑷蓁看,然后和她一起离开,但是我无法做到,对不起。长河集团的工作和亦轩,好不容易让她快乐起来,我不能再让这份合同燃起她满腔的仇恨,去烧毁她的事业,烧毁她的爱情,烧毁她全部的快乐和对生活的信心。帷源,相信你在天国里最希望看到的,或许就是瑷蓁忘记你,而我在人间,最希望看到的也是这样。我们两个,虽然在不同的地方,但心是一样的,不是吗?我想把我对瑷蓁的爱,和你对瑷蓁的爱加在一起,那样去爱她。我不太能确定是不是做得到,不过你会支持我的,对不对?有了你的支持,我就永远充满力量。你答应吗?要是不答应你就摇摇头,否则我就当你答应了。”

说到这里,她的眼睛里已经充盈着泪水。一阵微风吹来,金色的落叶在风中打着卷儿,其中一片缓缓地飞过来,轻轻地降落在她的脸颊上。桑柠喜出望外地捧着那片落叶,含着眼泪笑着说:“帷源,这就算是你给我的回信,我就当你答应了哦。你一定要记得在天上看着我,我们一起守护瑷蓁。”

说到这里,她仰着脸望着天空。

这世界上有许许多多值得追求的东西,要知道哪些是可以得到的很难,要知道哪些是不能放手的却很简单。

桑柠知道从很久以前开始瑷蓁就是自己“天天蓝”的一部分。

她掏出火柴,点燃那份发黄的合同,那薄薄的纸片迅速卷成一团儿,顷刻之后燃烧成一片黄色的火苗,留下一片黑色的灰烬。

桑柠每天早早到办公室,打开窗户,放进来一屋的阳光,再为亦轩泡上一杯清香的花茶,然后便开始一天的工作,这几乎是她到亦轩办公室工作以来保持的习惯。这天她刚刚从亦轩的房间里出来,亦轩便推门进来了。他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赞叹道:“早上的阳光真是美妙。”

桑柠跟着笑,“是啊!晒晒太阳,一天都会精神起来。”

亦轩笑意更深了,“是啊,我记得桑柠可是自养生物呢。”

桑柠也跟着笑了。她把一份表格从抽屉里取出来,递给亦轩,“这是你这个星期的日程表。”

亦轩拿过来一看,上面很多地方都用红黄蓝三种颜色的笔做了标记。桑柠道:“红笔是董事长吩咐你得尽快独立完成的事项,黄笔是可以分配给他人或者与许银涛合作完成的,蓝笔是时间不定的,可能影响你的午餐时间,因此提醒你注意一下。”

亦轩饶有兴味地看了看表格,笑了,“真是别出心裁!谢谢你。”

桑柠拍拍手说:“好啦,开始一天的工作吧!”说罢她便在外面坐定,打着字,突然咳嗽了两声。前日的流感比较严重,持续的时间也长,并且症状像打游击一样转化。先是打喷嚏,后来开始发烧,退烧之后最近又开始咳嗽。

亦轩起初没有在意,听到她咳了好几声,便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来,“你感冒了?”

桑柠歉意地摇手,“没有关系,过不了多久就该好了。”

亦轩起身走了出来,见她身上只穿了件米色的薄毛衣,脸色因咳嗽显出一分红晕来,便说:“估计是你穿得太少的缘故,我们这办公室因为暖气靠边,比别的屋冷。”

桑柠笑道:“我倒没注意,你这么提醒,似乎一下子感觉到一股寒意了。”

亦轩没再说什么便走进里屋去。过了一会儿,桑柠突然感到一阵温暖的空气从背后包围过来,再接着便听到空调运转的声音。

午休时间,桑柠到另一个部门去找兰蕙,却不见兰蕙人影。兰蕙的同事告诉她说兰蕙已经被辞退了。

那人说:“是董事长的决定,但还不是叶小姐的意思,董事长是为了叶小姐,所以随便找了个借口把兰蕙给辞掉了。不过也没有亏待她,给她多发了三个月的工资呢。”

桑柠向她道了谢,一下班便马上赶到兰蕙家中。通常兰蕙这时都不在家,她也不止一次吃到闭门羹了,而这天却出奇的意外,兰蕙的家门虚掩着,她疑惑地轻轻推开门,只见兰蕙背对着她坐在沙发上,手上是鲜红的血迹。

桑柠觉得自己快晕倒了,她没顾得上喊一声便冲了上去,“兰蕙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兰蕙慢慢地转过身来,看到她同样吃惊,“桑柠,你怎么来了?”

“你在干什么?”桑柠一把夺过她的手,“我看看。”

兰蕙明白她为什么慌张了,笑着举起茶几上的一个杯子在她面前晃了晃,“我在给这个刷颜料呢。”

桑柠仔细看了看她手中的杯子,没好气地甩开她的手,“好好的刷什么颜料,被你吓死了。”

兰蕙一笑,“你以为我自杀了?”

桑柠尴尬地瞪了她一眼。

兰蕙接着说:“桑柠你放心,我不会自杀的。我会把孩子打掉,好好活着,活给他们看。”

桑柠握着她的手,“你这么想我就放心了。不过你活着不是为了活给他们看,而是你自己的生命很珍贵,原本就该好好活着。”

兰蕙点点头,又问她:“你最近怎么样?”

桑柠说:“挺好的。”

兰蕙担忧地看着她,“瑷蓁和林亦轩……还是走得很近吗?”

桑柠仍旧说:“不知道。曾经一度他们走得很近,如今却似疏远了,但这种疏远似乎是形式上的,举手投足之间,他们心灵的距离似乎比以前更近了。”

“你又该伤心难过了。”

“难过伤心都顾不上了,重要的是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亦轩看瑷蓁的时候,除了关切,似乎还带着审视的味道,但是问题在哪里,我又说不上来。其实我一直都不太了解,瑷蓁的专业是金融学,志向在于金融学研究,帷源走后,她理应回到校园,怎么会跑到长河集团这样的房地产公司来发展?”

兰蕙笑,“你的专业不是国际经济法,志向不是做一流的金牌律师吗,不也跑到长河集团来做林亦轩的助理了?”

桑柠说:“问题就在这里,我来这里是有原因的。类推下去,瑷蓁也必定有她的特殊原因。”

这个话题已经到了她和兰蕙能讨论的边缘。桑柠突然下定了决心,“我必须见见瑷蓁了。”

桑柠赶到瑷蓁的家,瑷蓁还没有回来,她便在路口等着。不远处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向她走来,走近一看,竟然是韩书淇。他手里拿着两个热腾腾的汉堡,笑吟吟地走到她身边。

“你怎么也在这里?”在这冰天雪地里碰到熟人,真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书淇递给她一个汉堡,“快吃点东西吧,又饿又冻,该生病了。我是刚才在路上看见你急匆匆的样子,叫你也不应我,便跟到了这里。你是在等人吧?”

桑柠微微一笑,点点头。

“你等的是谁呀?”书淇好奇地问。

“一个朋友。”

“你这个朋友真是幸运。”

桑柠问他:“你每天不上班吗?”

“最近有比上班更重要的事情。我来中国,首要目的可不是赚钱。”书淇又笑了笑,哈了口气暖手,“陪你等吧,我一个人也挺无聊的。”

桑柠看着他,觉得他虽然行事古怪,但也非常可爱,便欣然同意了。正在这时,远远地出现了瑷蓁的身影。她两手插在口袋里,雪白的围巾在风中飘舞着,厚厚的羽绒服使她看起来更加瘦弱。书淇见桑柠踮起脚尖,目光落在瑷蓁身上,猜想那便是她的朋友,说:“终于等到了。”

可是桑柠并没有欢快地呼唤她的名字,而是等她走到身旁了,才叫了声:“瑷蓁。”

这么让人畏惧的朋友?书淇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他打量着瑷蓁,这个女孩怎么现在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逼人的寒气?

瑷蓁见到桑柠吃了一惊,看到书淇就更加惊奇了。他的眉,他的眼,他的表情……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她没有继续追问这个问题,又看着桑柠,静静地问:“你怎么在这里?有什么事吗?”

“是的。我有点事情想和你谈。”

“如果是关于工作的,明天在公司谈吧。”

桑柠连忙说道:“不是关于工作的,是关于你的。”

“那就更不必了。”瑷蓁头也不回,走两步后又停了下来,“外面天冷,你早点回去吧。”

桑柠正要叫她,书淇已经一个箭步挡在了她的路前。瑷蓁和桑柠都诧异地看着他,不知其意。

书淇开口说道:“喂,我说这位小姐,你的态度也太不友好了吧?她为了等你站在这冰天雪地里快四十分钟了,你不领情也就罢了,总不能边说边走,这样很伤人自尊心呢……你看起来应该是一个很可爱的人,可是一开口怎么这么伤人呢?”

瑷蓁看着他,静静地问了句:“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但是她是谁很重要。”书淇斩钉截铁地回答她,“你也知道外面天冷,那你怎么也该邀请她去你的屋子里暖暖身子吧?说什么早点回去,要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谁愿意在这里挨饿受冻的……”

瑷蓁疑惑地看着他,“我不认识你,你凭什么多管闲事?”

桑柠正要解释,书淇又抢嘴了:“这可不是闲事,只要涉及她的事,对我来说都不是闲事!”

桑柠也被他的抢嘴弄得晕头转向,便上前一步劝阻他,“拜托你,你就别添乱了。我们的事情我们自己会解决!”

“可是,”书淇皱着眉,“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受委屈。”

这个家伙,越不让他说,他说得越多!瑷蓁的目光已经投了过来,她显然已经在猜测他们的关系了。桑柠知道今天要想和瑷蓁好好谈话估计是没戏了,便对瑷蓁说:“我改天再找你。”

瑷蓁没有说话,转过身去,刚走了两步就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书淇听见她咳嗽的声音,刚才的势头也烟消云散,语气顷刻变得和缓,“看看你们这些女孩子,一点都不懂得照顾自己,外面这么冷,也不穿暖和一点儿。回去之后熬点雪梨汤什么的喝吧,做法网上有,很灵验的,一碗就好。不要感谢我,要谢就谢她吧,我可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告诉你这个秘方的。”

瑷蓁走后,桑柠开始往回走。她在前面一声不吭地走得飞快,书淇跟在后面小跑着才能跟上她的脚步,“喂,那个女的是你什么人?你们是不是有过什么恩怨?”

桑柠没有答话,只顾走着。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你怎么会交这么凶的朋友?她是不是经常欺负你啊?”

桑柠还是不答话。

他又问:“你找她没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吧?看她那样子也不想和你谈什么,要不就算了……”

桑柠还是没有说话,但她突然停住了脚步,站在路口的街灯下,一脸的忧伤。亦轩、瑷蓁、兰蕙,一个个的人影在她的眼前晃动着,她心里像积压着大大的石块一样,几乎喘不过气来。

桑柠的神情让书淇心慌意乱,他疾步走到她身旁,“怎么了?是不是我的话太多惹你心烦了?”

桑柠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得书淇不自在起来。

“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吗?”书淇错愕地问。

“你到底是谁?”桑柠迷惑地问。

“我是韩书淇啊,从法国来,这些你都知道的。”

“我不是问这个。”桑柠摇头,“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的事情,你到底想干什么?”

书淇却没有像之前那样急着解释,一瞬间也陷入了沉默。半晌后抬起头迎着桑柠的目光,坚定而铿锵地说:“是的,我有秘密,但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再等一段时间,我一定会告诉你!”

宁平项目的竞标工作已经全部完成。因为标的额不小,从设计公司到监理公司全部通过竞标选出。除了监理公司是国内比较知名的企业,设计公司和施工单位都没有太大名气。

许静如看了结果后虽然没有异议,但免不了几分忧虑,“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了?”

瑷蓁一笑,拿出一沓文件,“虽然暂时没有太大的影响,但是我是做过认真的案例研究的。”

许静如浏览着那一沓厚厚的资料。

“董事长要是不相信我,现在换人还来得及。”

许静如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我怎么会不相信你,我只是很惊奇你年纪轻轻竟然做事如此有办法。”

瑷蓁笑道:“我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就对全北京一些关键行业的龙头企业和一些经验模式有特色的企业做过全面的调查研究,对它们的主要运作模式和管理层的治理方略都有大致的了解。这次不过是在原来的一百步上向前走了一步。”

许静如感叹道:“你真让我有相见恨晚之感。你为什么不是我的女儿呢?”

瑷蓁又一笑,“不是所有母亲,都会觉得有我这样的女儿是一种福气的。”

宁平项目进行得如火如荼。这时期并不是房地产企业的盛年,更加突出这个项目的重要性。许静如把项目交给瑷蓁不但瑷蓁顶着压力,她自己面临的压力也不小,各大股东的怀疑、猜忌,她不得不一一应付。尤其是叶敏希的父亲手上握有长河集团10%的股份,见敏希没能参与到其中也颇有不满。好在瑷蓁非常争气,不但让宁平项目进行得有声有色,还在间隙拉到了和几个著名企业的合作项目,使许静如一边得闲与股东们周旋,一边加紧对外联系。在宏建和长河集团签订了标的额达一亿元的合同,并共同投资宁平大厦组建最现代的大超市的时候,许静如和桑健雄合作的心比任何时刻都要急切。

许静如和林远峰商量起桑柠和亦轩的事,林远峰觉得不应该干涉亦轩太多,但对桑柠倒是赞不绝口。

不料许静如和亦轩再次正式提起这事,亦轩不再敷衍,而是再鲜明不过地拒绝了。

许静如非常不能理解,“你这么大的人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你如果觉得敏希家庭复杂,不同意我也依了你,那么桑柠究竟什么原因让你否定得这么坚决?”

亦轩迎着她的目光,淡淡答道:“我已经有喜欢的人。”

“谁?”

亦轩没有说话。

许静如问:“是凌瑷蓁吗?”

亦轩还是没有回答。

许静如明显生气了,“我说过,我不喜欢她,并且她也曾经答应过我,不会和你在一起。”

亦轩本来想避免和她冲突的,但听她这么说,反而迎着她的目光说:“你喜欢不喜欢她没关系,我喜欢就够了;她会不会和我在一起也没关系,这也不妨碍我的感觉。”

亦轩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之前之所以没有说出来,一是自己尚未确定,二是担心许静如会因此迁怒于瑷蓁。如今宁平的项目全部在瑷蓁手上,许静如知道掂量轻重,他就再无后顾之忧。

亦轩的目光仍旧不失礼貌。许静如正要说话,亦轩却洞察了她的心思,开口道:“妈,你不要再试图改变这件事情了。你也不要为难瑷蓁,因为你越为难她,说不定我会越喜欢她。”

许静如停顿了片刻。亦轩以为终于打消了她的念头,长长松了口气,不料她竟然说:“今晚我们的谈话就当没发生过。下周,我会约桑柠的父母一起见个面。别说没时间,任公司发生再大的事情我也放你的假。”

项目的主体施工已经全面开始,办公室里开始很难见到瑷蓁的身影。亦轩无事的时候便会到工地转转,远远地在工地附近停下。只见瑷蓁站在很远的施工现场,头戴安全帽,手里拿着施工图,不停地给周围的人交代事项。

工地上也是一派热火朝天。工人们喊着口号搬着东西,像是有使不完的干劲。亦轩渐渐被吸引住了,他不知不觉走下车,向那边走去。

“林先生,您怎么来了?”后面传来一个热情的声音。

亦轩一转头,发现正是韩师傅。

“我过来随便看看。”他指着远处,“工程进行得顺利吧?”

韩师傅点点头,“非常顺利。凌小姐虽然一再强调不要赶工要保证质量,但还是提前完工。”

“大家好像干劲很足。”

“是啊!”韩师傅感慨道,“凌小姐做事情特别讲效率、讲原则。前段时间有个工头偷偷把他的亲戚给弄了进来,立刻就被凌小姐给辞了,那人托人找董事长讲情也没用,董事长说全权交给凌小姐处理!凌小姐还说等项目胜利竣工她一定为大家争取一个月工资的专项奖金,如果做不到,她就自己掏钱发!”

亦轩饶有兴味地看着瑷蓁的身影,“她真这么说?”

“我骗您不成?”韩师傅憨厚地笑了,“凌小姐严厉起来可吓人呢,建得几米高的墙一不达标说拆就拆,但她又一点架子没有,这些天差不多天天都待在工棚里和我们一起吃饭喝汤,她那么斯文一个人,我们那破工棚哪是她待的地方啊……”

亦轩点点头说:“是的。现在公司上下对这个项目都很在意。就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韩师傅说,“您好不容易来一趟,要不要一起过去看看?”

亦轩摇摇头,“不用了。”他远远望着瑷蓁的背影,“工地这么忙,我还是不要打搅你们工作了。不要告诉凌小姐我来过了。你们好好干吧,我会和凌小姐一起为你们的奖金请愿,我也用我的薪水担保。”

说完,他点头说了声再见,便回到汽车里。

汽车在马路上奔驰。路边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即使在白天,不少店面仍旧是灯火辉煌,好不奢华。

虽然只是一座城市,但是这个城市有好多世界,住着不同的人们,操心着不同的事情。有的考虑高尔夫球,有的考虑股票,有的考虑会不会被炒掉,一活就是一辈子。

可是到头来谁可以骄傲地说我在这个城市生活,我熟悉这个城市的一切呢?

除了那些在这无数个世界中穿行来往仍游刃有余的人。

比如瑷蓁。

北京的冬季,白天总是那么短暂。刚到下午六点,夜幕便沉沉落下,整个城市一片冻结的昏黄。叶琬亭在一所培训学校上钢琴课,每天按部就班地奔忙于工作地和公寓之间。

走过十字路口,商店的橱窗已经率先贴出了圣诞老人的笑脸。多少年了,圣诞老人永远带着这般温情的笑意。曾经有一个笑起来像阳光一样温暖的男孩,会在节日温情的怀抱里,送给他深爱的恋人各式各样的玩偶,画的,买的,做的……不一而足。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三十多年了吧?转眼桑柠都已经二十六岁了。她停顿了一下,仰望着天空,阴沉沉的,怕是要下雪了。下雪是件很美好的事情,整个城市的烦恼和悲伤都会被盖上一床厚厚的被子。想到这里,她裹紧大衣向前走去。走过一家音像店时,里面传来钢琴曲的声音,曲调婉转悠扬,陌生又熟悉,是《太多的爱你》。她的神经猛烈地抽动着,这么多年,这首曲子第一次在公共场合出现,舒缓流畅的音乐让叶琬亭仿佛看到了一只来自天堂的手,在召唤着她的重生。

她停下脚步,转身走了进去。

“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店员热情而周到。

“麻烦帮我找你们放的这首钢琴曲。”

店员微笑着点头,很快便找来递到她手中,“您真是有品位,昨天才到的,是林远峰先生新近获奖的作品。”

叶琬亭付钱后,转身又融入了门外苍茫的夜色。穿过马路,拐个弯她便到家了,小区门口,一辆黑色的宝马赫然停靠在路边。

透过车窗,许静如一脸肃色。

张秘书问道:“刚才进去的就是叶琬亭,桑柠的母亲。董事长,您要不要……”

许静如没有说话,眼睛里闪烁着一丝难以言说的震惊和恐惧。半晌后,叶琬亭已经消失在林立的小楼中,她方才慢慢地吐出一句话,“张秘书,你是说,她叫叶琬亭是吗?”

“是的,董事长。”张秘书认真答道,“她是桑健雄的前妻,桑柠的生母。”

车厢里又是一阵静默。

许久后,许静如方才抬头吩咐司机:“送我们回家。”

张秘书疑惑地问:“那,叶琬亭她……”

“不见了。”说完,她把头靠在车后背上,慢慢合上眼睛,“从今以后,都不要再提亦轩和桑柠的事情,也不要再提起叶琬亭的名字了。”

随后许静如似乎进入了一种无法自拔的低迷状态,一切工作都分配给亦轩、瑷蓁和银涛代劳。

许静如的心事自然是亦轩所无法理解的。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分担她的工作,这自然也牵涉到了桑柠,接连许多天,下班后送桑柠回家也渐渐成了一个惯例。

这天,他照例送桑柠到家门口,桑柠下车后照常向他道别,亦轩却摇下车窗,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和稀疏的行人,问道:“这一带治安好吗?”

“还不错,住的都是上班一族。”

亦轩向远处看去,皱了皱眉头,不以为然,“是吗?怎么有几个人在那里晃来晃去的?”

桑柠望去,懒懒地说:“他们好像不是这个小区的,这几天总在这里,我还以为是拜访朋友的……”

亦轩点点头,示意道:“你快进去吧,外面太冷。最近辛苦了。”

桑柠笑道:“没有关系,反正有加班费嘛。”她做了个再见的手势,转身向楼门口走去。

桑柠走后,亦轩有些不放心地看着那几个转来转去的人,他们的目光随着桑柠的身影移动着,等桑柠走进楼门口,他们聚在一起嘀咕了几句,便散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亦轩发现都是如此。

思量再三,亦轩拨通了银涛的电话,让他找来几个人在桑柠公寓周围守着。

这天下午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亦轩忙完工作,正拿起外套要送桑柠回家,她已经站在门口了。

“今天不是很晚,我可以自己回去。”

亦轩不同意,“不行,我得送你回去。”他俯身收拾东西,见她仍站在那里,便盯着她,“有什么话要说吗?”

桑柠点点头,迟疑道:“今天,你能不能去看看瑷蓁?”

“为什么?”亦轩颇有些意外。

“今天是她弟弟的生日。”

亦轩停住了手里的动作,“桑柠。”他感到有些辛酸,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对不起,你一定很难过吧,我也感到很难过。怎么办呢,应该怎么办你才会好受一点呢?”

桑柠摇摇头,“我没有关系。只是,希望你能够帮我把这个带给她。”她的右手从身后伸了出来,亦轩一看,是一个精致的盒子,“这是瑷蓁一直在找的一套小人书,是小时候忱儿一直想要的,但是一直没有找到,这是两个月前我在一个旧书摊上发现的,我想她会喜欢。”

亦轩接过来,摩挲着盒子的表面,“我也听她提过,她为此还遗憾了很久。”他打开盒子,只见一摞小书整齐地摆放在里面,书皮破旧的地方都已经被胶水和小纸条精心地黏合好了。

不过他确信瑷蓁是不会见他的。越是在她难过的时候,她越会与全世界保持距离。但是桑柠的愿望如此简单,他不忍心见到她的失望。想到这里,他的心像堵住一样,终于明白难过是什么滋味了。

他想,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把桑柠的礼物带到。

没等他说话,桑柠已经在向他道别,“拜托你了,我先走了。”

亦轩道:“我送你。”

“真的不用了!”她的声音和背影一起消失在了门外。

书淇的新公司一切已经打理妥当了,他把它安置在了距离长河集团只有一街之隔的地方。这天他正坐在办公室里在网上商店查阅一些信息,助手大胡子阿昌走了进来,递给他几份材料,说:“书淇,这是新客户的资料,你过目一下。”

书淇头都没抬,仍旧专注于他的电脑屏幕,“我说过,生意上的事情你们代劳就可以了,这次回国我可不是为了赚钱来的。”

书淇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出去了,阿昌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停顿在那里,道:“书淇,生日快乐。我和阿荣在酒店订了位置,一起给你庆祝生日。”

书淇停下手中的事情站了起来,“谢谢你,昌叔,不过我今天有别的安排,我想和她一起过。你知道,我盼望今天已经盼了十六年。”

阿昌善解人意地点点头,“是啊。我怎么这么糊涂!看你这么在乎,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捺得住性子,要等到你爸爸妈妈的忌日才告诉她真相的!老韩先生打过电话来吗?”

书淇笑,“刚刚打过了,还问了她的情况,让我早点带她回美国看他!”

“那……我们早点结束这边的事情,回去吧。”

书淇点点头,“过了爸妈的忌日,我便和她一起回去。”

根据书淇的托付,阿昌在下午五点的时候准时弄来了一个红黑色的土著面具。书淇拿在手里,久久凝视着,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这曾经是姐姐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他到花店买了束矢车菊,便驾着车向桑柠的公寓驶去。他知道那是妈妈最爱的花,也是她最爱的。正是下班高峰,路上的交通状况糟糕透顶,等他和他的车像蚂蚁一样一步步挪动到桑柠公寓楼下时,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随着舅舅到了美国后,他上了最好的小学、中学,在哥伦比亚大学学习法律和经济,一直是出类拔萃的尖子,三年前外公去世后他接管了他在法国的生意,做起来也是得心应手。记得小时候邻居哈林太太曾经笑称他为“铁孩子”,意思是他坚定勇敢得像钢铁一样,真没想到,所谓的“铁孩子”在多年后的今天却如此忐忑。

不远处几个晃动的人影见到他的轿车,便走了过来。书淇见了他们,点点头,“很好,不多不少,正好三人,谁也没有偷懒。”

那三个家伙毕恭毕敬地站成一排,最右边的向他报告道:“最近桑小姐回来得都很晚,大都是七点左右到家,并且有一个男人送她。”

书淇又点点头,“知道了。桑小姐回来了吗?”

“今天回来得很早,一个小时之前就到了。”

书淇满意地说:“你们做得很好。记住一定不能疏忽,尤其是她加班晚归的时候。你们现在去向阿昌领奖金,再接再厉。”

走到桑柠门口,书淇抱着双手在门前徘徊两步,一脸顽皮的坏笑,转身掏出那个黑红相间的土著面具,戴在头上。

正当他的手指伸向门铃,一个黑影从电梯后面蹿出,没等他反应过来,拳头便重重落在他的左脸,转身一看,一个彪形大汉正杀气腾腾地注视着他。

花掉到地上,黏稠的液体从鼻孔中流了出来,书淇一把摘下碎成两半的面具,瞪着那个大汉说:“你为什么要袭击我?”

大汉冷笑道:“我观察你和你的人很久了,你早就对桑小姐心怀不轨,有我在,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心怀不轨?”书淇又气又笑,用拳头搡了搡那人的胸口,“你有没有搞错啊?我怎么心怀不轨了?要不是你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肯定报警告你故意伤害!”

那人不依不饶,“快报警吧,正好不用我费事了!”

书淇看着他一脸大义凛然,猜他必定是错把自己当成坏蛋了,便朝他挥挥手,“算了算了。你快走吧,懒得和你啰唆。”

那人却更来劲,“可以!不过你得跟我一起走!”

书淇不耐烦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走?我是桑小姐的朋友,我来看她的!”

“谁信?”大汉弯腰捡起那个破碎的面具在他面前晃晃,“有这样的朋友吗?戴着这样的面具?”

书淇百口莫辩,正欲发作,屋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他俩互望一眼,大汉一把把他拉到电梯后。书淇正要冲出去,大汉死死地拽住他,“你还是少打这位小姐的主意了。下次再让我看到你鬼鬼祟祟地出现,就没有今天这么客气了!”

电梯门开了,大汉一把把书淇塞进电梯。

回到车里,书淇觉得自己简直是倒霉透了。没有见到想见的人,鼻子被打肿,面具也打碎了。更可恶的是,他连过生日的心情都没有了。真该打电话把那个臭老粗抓起来,可是真抓他又有什么好处?

天气好冷!找个地方喝杯酒吧!等这家伙走了再回来。

他把车停在酒吧门口,裹紧大衣向里面走去。

外面天寒地冻,酒吧里却一片热闹繁华。歌声、舞步和炫目的灯光,交织成都市夜晚的另一个盛世。书淇找了个靠墙的地方坐下,要了杯酒。

酒吧里灯光昏沉,书淇环视四周,遥远的一个角落却瞬间抓住了他的目光。

灯光像湖水一样轻柔荡漾,那张脸像一张白帆浮在彩色的光晕里。女孩正在轻轻翻一本杂志,她的动作舒缓娴雅,睫毛低垂时,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柔媚的气质。和他那天见到的那个充满戾气的她截然不同。

他不由自主向她走去。

当他走到时,又有人过去搭讪。女孩礼貌而果断地拒绝那人的邀请说:“对不起,我在等人。”

那人并不相信,显然他已经观察她许久了。

“她在等我。”书淇拍了拍那人的肩膀,“你可以走了。”

那人转过头来,书淇正笑眯眯地看着他。那人打量了他一番,便悻悻地走了。

瑷蓁抬起头来,很快便认出了他。见到他已经毫不客气地在对面坐了下来,便说:“谢谢你替我解围,但这并不代表我等的是你。”

“可是这也并不代表你等的就不是我。”书淇笑,“一个年轻漂亮的单身女子坐在酒吧的一个角落,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只有太无聊的人才会去对别人的事浮想联翩。”

瑷蓁话音未落,书淇已经伸出手指着她的表情,脸上浮现出狡黠的笑,“看,那天的表情回来了!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你嘛,凶巴巴的。”

这时,服务生送来了瑷蓁点的饮料。在朦胧的灯光下,书淇看到那是一杯紫红色的液体,杯面风平浪静,杯里却咕咚咕咚冒着水泡。

“有意思。”书淇目不转睛地端详着,不转头,却一把拉住即将离去的侍者,“这酒叫什么名字?”

“北冰洋火焰。”

“北冰洋火焰。外表冷淡,内心沸腾,很适合你。”书淇的嘴角掠过一丝笑容,“我也要这个。”

瑷蓁并不理他,只对他视而不见般独自斟酌。

酒很快被端了上来。书淇品尝一口,辣得直吐舌头。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瑷蓁,“这么烈的酒,你竟然像喝饮料一样喝?”

“你太小看我了。”瑷蓁莞尔,“即使再来三杯,我也不会醉倒。”

书淇又小心翼翼地品尝了一口。他慢慢推开酒杯,盯着她说:“我现在算是品出些门道了。中国有句古话叫借酒浇愁,酒让人变得糊涂,痛苦让人变得清醒。如果你三杯不醉,可见,你内心的痛苦便比三江更深。”

瑷蓁轻笑,“你若是酒量不好,明说便是,何必粉饰。”

书淇正要分辩,侍者又上来了,他凑到瑷蓁的近旁,低声说:“小姐,您吩咐的事,都安排好了。”

侍者离去之际,书淇又叫住他,“埋单。”

不料侍者竟然答道:“您的账单,这位小姐已经付过了。”

书淇正诧异着,侍者又说:“不只是你,今晚八点后来的人的账单,全都付过了。”

书淇还没来得及问原因,耳畔已经响起了一首熟悉的歌谣。那首歌太古老,与酒吧热烈的气氛太不相宜。但是传到书淇的耳朵里,却令他神经一跳。他每一个毛孔都像被打开了,音符渗透了他的每一个细胞。

“凌小姐,您点的歌已经好了。其他的节目,我们也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准备好了。祝您的弟弟生日快乐!”

未及书淇反应过来,他的耳畔已经响起了《生日快乐歌》。一听这音乐,整个酒吧里免了账单的客人们纷纷热闹起来,有人在鼓掌,有人在唱歌。

书淇的胸口像打了结。

“你有个弟弟?”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今天,是你弟弟的……生日?”

瑷蓁看了他一眼,并不为他的意外而感到意外。

《生日快乐歌》未绝于耳。书淇环视酒吧,灯光被调得更加疏暗,一个雪白的双层蛋糕推了上来,彩色的蜡烛上火苗欢快地跳跃。众人一起欢呼起来。

瑷蓁转过头去。烛光将她的半边脸照得通红,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睫毛一合,便醉倒在书淇面前。

书淇试探着伸出手去,拨开挡住她脸的那一缕发丝,一张完美的侧脸便呈现在他的眼前。遗传是这世界上最奇妙的一种事物,轻易便让误会和谎言无处遁形。

吧台那边闹嚷嚷的,蜡烛的火苗越来越旺,烛泪洒了蛋糕一身。书淇站了起来,轻声说:“如果你没有等到你要等的人,我来替你吹灭它们。”

他走到蛋糕面前。雪白的蛋糕上,金色的果酱画着四颗星星,正中央是两颗相互交织的大星星,启明星和北极星分居两侧,跨过大星星的肩膀远远对望着。

只轻轻一口气,烛光便淹没在风里。掌声像潮水一般响起,书淇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