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织艺大典
过了几日,宫里便传了话来,说是后宫即将举办一年一度的桑蚕节,祭祀嫘祖,指名要宁王携花美人参加。对王府姬妾来说,这可是无上的荣耀,宁王姬妾虽多,可并无封妃,以往的桑蚕节,都要求各府王爷偕正妃参加的。宁王一向独自前往,如此一来,无异于告诉众人,我已成了宁王心目之中第一人。可是,我却知道,我所得来的荣耀,无非因为君少将而已,或许因为,有了这么一个倾诉之人,他便一时三刻也让我陪在身边。
本朝历来重视桑蚕节,每到这一日,朝廷民间举国同祭嫘祖,每家每户更是拿出织好的绣品,摆放在香案上,以求得到嫘祖的赏识,保佑来年蚕吐新丝,获得大丰收。
而到了宫中,则更为隆重,本朝皇后勤俭贤惠,每到桑蚕节,便亲自纺丝,制作新袍。各宫后妃自是不甘落后,每年这几天,无数制好的新袍便会送往边疆将士手里,以彰显皇室对地处寒地的将士的关怀。
马车隆隆地向前行驶着,我望了望坐在身边的宁王,他微皱了眉头,俊脸如削,身穿一件两袖绣有华虫的冕服,金碧的坠子从他两颊垂下,显得冷峻而沉默,全然没了在西疆之时身穿金甲骑着白玉骢时的疏狂。
入宫的路很长,为免冷场,我便想起取悦他,也是我的任务。
“王爷,今天天高气爽,看来今年桑蚕节过后,便又是一个丰收年……”
他沉默半晌,没答我的话,自言自语般道:“记得那一年,桑蚕节后,边疆将士便收到了宫内发出的锦绣战袍,赐给我的便是金甲缧丝袍了。君辗玉战功卓绝,也同获一样的金甲缧丝袍,是全军上下仅有的两件而已。下面的人却将本王的和他的弄混了,本王穿上身时才知道,他竟然是那样的瘦……”
我想,又来了,又来了,还没完没了了……只好勉强附和,“王爷是否叫人换了过来?”
“本王那时性急,加上对君辗玉不满,便直接闯入了他的营帐,见他一身白衣,也正在换那袍子。本王这才知道他居然纤瘦成那个样子,真不知道他杀敌之时无穷无尽的力量是从何而来。”
我心中发苦,“那您换过来了没有?”
“没,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无论本王怎么刁难都少见怒意的君辗玉,居然大怒,拔了身边宝剑直刺向本王,本王唯有退了出来。第二日,才叫属下换了过来。”
无聊,当真无聊,这些事,有什么好聊的?我沉默不语,良久才道:“还好,换过来了,这金甲缧丝战袍可是千金难求的战甲。妾身也听过,说是用金线和缧丝织就,外罩以百炼金甲,轻便无比,上了战场,能抵刀剑刺体,不知是也不是?”
“那是自然,只可惜,后面组成的银甲军却失败了,被异族的勾刺箭所破,那一战,君家军……”他的声音渐渐沉郁,没有再说下去,反将脸颊转向一边。他心情不好,我的心情自然也不好,便不再问下去。
英华殿前,也停了不少步辇,想是各府皇亲国戚都已到齐,见宁王进殿,太子和昌王都走下坐席,上前迎接。太子更是拉了宁王的手,笑道:“祭祀过后,你可得留下来,我们好好聊聊。”
作为宁王未受皇封的内眷,自是不能随同其他正妃入殿祭祀,唯等正祭完了,才能入殿拜祭。大殿之中寒气甚重,并未像其他居殿一般使用保暖用具,我站立了一会儿,便觉得周身寒意入骨,悄悄摸了一粒药和着唾液咽下,这才略好一点儿。宁王自是不会记得我了,我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双能听他倾诉君少将的耳朵而已。
我甚至感觉,以前那些无故身亡的宁王姬妾,是否其中有几名因为知道了他的秘密,而惹来杀身之祸的?江妃对皇帝宠幸男子之事自是深恶痛绝的,如果自己的儿子别的什么都没遗传到,反而遗传了这一点,岂不让她痛不欲生?宁王对此,自然是讳莫如深的,万不可能让人传入自己母妃的耳内,所以,我以鹿讽当今皇上,才会触动了他的心思,让他对自己既厌且恶,差点儿连命都丧了,唉……如果真因为这件事而丢了一条性命,我何其冤哉!
祭祀之后,便是由皇太后主持的织艺大典了,皇太后原本尚宫出身,禀性节俭,更有一手极好的女工技艺。每到桑蚕节,她便召集宫中女眷进行一年一度的织艺大典,在景德宫摆上上百辆织车,织机之声同时响起,以织出有特色的布艺为胜。每到这一天,各宫各府的人无不出奇制胜,在织车蚕丝上想尽办法,以求博得这位当朝最有权势的女人的青睐。
我,自然也不例外。
祭祀大典我自是没办法参加的,可既然代表宁王府来了,这织艺大典却是怎么也会参加的了。
摆在景德宫前头的,自然是皇帝宠爱的妃嫔们的织车,至于我的织车,则是摆放在角落里的。为博得皇太后的青睐,众妃嫔的织车无不用最好的材料制成,更是在雕花上以求出奇制胜,夺人眼球。我的织车自是比不上人家的,不过一抬出来,揭开布幔,倒是引起了左右人一阵叹息,那叹息的意思是这样的:宁王府竟穷成这个样子,随便叫人钉巴钉巴就组成一辆织车出来了?
还好我的织车地处角落,没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听到宫人们唱喏,便是皇太后驾到了,扶着她的,自是以贤惠著称的皇后娘娘了。太后她老人家年纪大了,虽身穿暗红大练裙,可发如银丝,未戴首饰,只用一方绣有金凤的锦帕包着满头银丝。我随着众人跪下行礼,不经意间,只感觉她眼神犀利如旧……只希望是真的犀利才好。
宁太后受先皇恩宠,几十年不变,自先皇逝后,便深居简出,每年仅在桑蚕节之日出来举行大典,但这并不代表着,她在朝堂上便无所作为了。几十年来,她辅佐先帝,可以称得上是一位智绝天下的女子,受过她恩惠的人仍旧屹立朝堂,几十年无人能出其右。当今皇后事事以她为榜样,在我看来,学来的,不过是她的形而已。
她轻轻挥了挥手,宫人便唱喏让下跪之人起身,织车隆隆的声音便响起来。宁太后定下织艺大典的规矩,凡参加者,一律不得假于人手。意思就是,要不你自己参加,要不就别参加,无论你身份多么高贵,都不能让下人帮忙。对此规矩,皇后自是第一个响应的。
也难为她了。
我一向不擅女工,可在织艺上却是下过一番苦工夫的,虽然织车形状不好,用织梭穿梭起来,还有几分噪音,吵得周围美人不胜其烦,但总算织出了还算可以的平斜纹锦缎,送到了皇太后座前,让她一一过目。
只见皇太后首先拿起了皇后织就的轻薄透明的花罗缎,不断地点头,“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