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商团惊魂
晚风习习,我瞧见营边立的商旗被风吹得笔直,原是深秋时节,却感觉身上热烘烘的,一丝凉气都没有。一打量,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夏侯商已然将我逼在了帐篷的角落,一只手横了过来,撑在帐篷支梁上,将我半拥在他身边。可身躯手臂却并不接触我,只形成一个半封闭的空间,让我感觉不到一丝冷意。我有些奇怪,抬头向他望去,却见他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只是冷冷地注视着那个帐篷。
也许他这样站着舒服一点儿?
我只得这么想。
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道:“有人来了。”
我们躲躲闪闪地走过了几个帐篷,便瞧见那名白衣侍女领了一队人向这边走来,那群人有男有女,身着异族服装,手里有的拿了乐器,有的拿了杂耍的家什,我们一对眼,我便明白他想做什么了。
所以,他打晕了两名艺人,我们换了衣服跟着那群艺人走进那帐篷,倏地发现,那老人也混了进来,居然连衣服都没换,站在那眩人旁边。原来,他的衣服和眩人穿的差不了多少,颜色也相近,全是蒙头遮面的。
帐篷里有一架玉制镂空的屏风,遮挡在我们这群艺人和里面坐着对饮的两人之间,隐约可以听见杯碟相击,清脆如玉石相鸣。可是安静得很,良久没有一丝人声传出来,这种安静感染了站在屏风外的一众艺人。这些人走南闯北,看来都是经过大场面的,个个儿连大气都不敢出。
又隔了一会儿,便有两个侍女过来搬开了屏风,示意我们可以开始表演了。
我和夏侯商随着众人列队而出的时候,坐在席榻上的那人是侧面向我的,他的身体被脸蒙面纱身穿笼纱薄衫的袭月挡住了,桌上摆的正是那用金丝网兜着的百花酿。我只看清他一缕长须,笔挺的鼻梁,素白如玉的手托着一个玉盏。袭月侍立一旁为他布菜,等离他越来越近,袭月移开了身子,我才真正看清了他的面容,心想:他终于来了。
他的身边,却不止袭月一人,静静地站在他身边的,还有一位沉静如玉的少年,垂头束手而立,仿佛映在青色帐篷上的一个影子。
他将他也带来了?
可见,我和小七猜中其中一个情形,他未起杀心,却有了怜意。
朝旁边一望,夏侯商却是身躯僵硬,几乎迈不动步子,我自是知道他为何会如此的,却也不点破,只是担心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他回头看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坐在榻上的人转过头来,露出常人难见的天颜,目光一扫,显然是认出了夏侯商,轻皱了一下眉头,道:“今儿个不想看了,你们都退下吧。”
袭月一怔,声音柔顺如出谷黄莺,“怎么啦,官人?”
他转了柔和语气,“月儿,你也退下吧。”又指了夏侯商道,“留下他就行。”
袭月很是懂事,也不多问,带了其他艺人和侍女退了下去,我自是没动,让我奇怪的是,那一身黑布罩着的老人也没动。
夏侯商扑通一下跪下了,我自是也跟着跪下,正要出声,那人却一摆手,阻止了他,向独立帐篷一角的那老人望了过去。
那老人见我们都望向他,无可奈何地揭了盖着头的帷帽,跪下行礼,“皇上,是您在跟我抢那瓶酒?”
端坐在榻上的永乐帝一见他脸上的表情就古怪起来,就像是每一次我惹了祸,老父那无可奈何的样子,“皇兄,你也跟着他们胡闹?”
我这才看清,这老人原不是老人,只是一名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而已。他脸上没有一丝皱纹,眉如墨染,面色红润,唇红齿白,眼睛却澄净如婴儿,不染一丝杂质,只是头发却是全白的。原来,是我将他的一缕白发看成胡须了,如此怪异的情形,原应该看着不舒服的,可他给人的感觉却是舒适之极,仿佛他就应该长成如此。
可这个年近四十的永乐帝却叫他皇兄?
那他岂不是安逸王爷?
宁太后极受帝宠,前朝皇帝的子嗣全由她所出,唯一的例外,就是同为帝妃的妹妹所生的儿子。此子一出生便被御医判为脑瘫,生了此子之后,她妹妹便因难产而亡,临死托孤,拜托姐姐替她将此子养大。据闻太后和她妹妹的关系亲厚,更怜悯此子一出生便有脑疾,因而对此子疼爱之极,更胜她自己的孩儿。加上此子天生有残疾,宁太后请遍天下名医治疗,直至他长到十岁才渐渐通了人事,长成之后性格却是天真烂漫之极,素喜玩乐,因而被封为安逸王,是唯一一个准许住在皇宫里的王爷。
看此情形,这安逸王一出,连皇上也要避他三分。
“皇上,我怎么跟着他们胡闹了,我还不知道他们是谁呢!”
永乐帝身为帝王,天生带着一股君临天下的霸气,一举手一投足,无不尊贵非凡。如果不是这样,那见多识广的花魁也不会自动自觉地小心侍候了,我可以肯定,那花魁也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不光是花魁,就连夏侯商见了他,也立刻小心翼翼起来,脸上的面具虽遮了表情,可我看清了他握在衣袖中的手,指关节发白。
可这安逸王却是满不在乎,并不称臣,一口一个“我”,永乐帝却是无可奈何,只能装作没有听见。看来,此等情形是极为常见的,他也习以为常了,他是一个正常人,总不能和一个痴人计较吧?他很怕这安逸王胡搅蛮缠,顺手指了指桌上的金兜银瓶,道:“这酒朕已拿来了,你如果要,便赏了你吧。”
安逸王脸上马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也不等他叫平身,站起身来就跑到案台上拿了那酒,先不管其他,揭开盖子,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色狼遇到了美女,那样子让人叹为观止。
打发了安逸王,永乐帝这才转过身来对夏侯商冷冷地道:“朕的好皇儿!”
“儿臣该死……”
夏侯商早就除了脸上的面具,前额撞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原是应该在府内吃斋念佛的斋戒之日,却被自己的父亲当场抓了个正着,怎不叫他惊慌?
我在他身后跪着,虽然伏在地上,却也感觉永乐帝对夏侯商冷淡,语气之中听不到父子之情,他恐怕是唯一一个母妃受宠,自己却不受宠的皇子。正因如此,他从小便被江妃送到了山上学武,作为一个不受宠却是聪慧异常的皇子,却没有自保能力。留在宫中,会有什么样的下场,相信他的母妃早就明白了,所以,那个时候,他才会故意向君辗玉挑衅,引得永乐帝将他远远地打发到西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