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原来你还没有老糊涂!”寂静中,她忽然轻笑出声,一面擦去眼角将坠泪花。
“我当然没有老糊涂,我不说话,只不过是想好好享受一段安宁的时光!”老人家也温温地笑了,莹莹白发下,苦涩笑意依然漾开了满脸的皱纹,而望向她的眼睛里透出更多的慈爱。
“那么,享受好了吗?”心愈悲,却越想要笑。
“差不多了,装糊涂也装够了,该清醒了!”同样的笑脸,同样的悲伤。
“那我们可以离开了?你的身体……”
“我没那么娇贵,放心吧!咱们还象以前那样,我收拾好东西,你来做决定!”
“那……”她脸上起了一点犹豫,“正正呢?”。
“我们是一家人,当然要一起走!”对面的老人却没有任何犹豫不决,话说得干脆。
叹口气,欲言又止地再次发出疑问,“阿姨,他若不让走呢?而且你一向都是很喜欢他的,不是吗?”
言下之意,你真舍得走吗?他这么孝顺你,一切安排得这么好。
“可我更喜欢你们,你和正正都是我养大的,他不是!”
多么冷静又现实的头脑,难以相信这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做出的回答,几乎有些……冷血了。
脑中滑过刚刚回来时发生的那一幕,月色清凉,无声中撩起人心中的不堪碰触,他那么多的伤感,不断增加她心中的绝望,有情无情,缘深缘浅……
而她现在还能如阿姨这样,冷静又现实地对待他,对待自己的心吗?离去,是否就能就此忘却?
心情抑郁,头疼更甚,“可是阿姨,这次有难度啊,被专人看管着呢,不一定能走得成的!”
“那就没有办法了?”阿姨不相信地看着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怎可能不了解,她性格中天生就有那么一股子属于狡诈的成份,她才不信她会这么老老实实地听别人安排呢!
“知道铁涛是谁的儿子吗?”她突然换了问题去问阿姨,老太太怔了一下,皱眉间一边思忖,一边微微地摇头,那个只来过一次的男人,她都有些想不起他的长相了。
看着阿姨的费劲,她沉吟着正要说出那个人的名字,阿姨突然先她而喊了出来,“铁——英!”
“阿姨你真的没有老糊涂!”她叹息着再次发出赞叹,然后点头肯定,“就是他!”
“你要去找他?”阿姨却叹了口气,“那个人,有事没事总瞅人家门上的锁,我觉得他不象好人,那你找到他之后,又会怎么做?”
“他可以帮我证明我的身份,只要我的身份一公开,就再没什么可顾虑的了,他会立刻知难而退,所有人都会让出一条路来,好让我能快点离开,不是吗?”很无奈的口气,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想象中,他会是怎样的震惊表情啊。
“这样不太好吧,万一要招来别的麻烦呢?”阿姨的声音充满了担忧。
“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该死的人已经死了,该充公的财物也都充公了,我就剩下自己了,还想怎样?”她懊恼地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了,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去找他的!”
阴霾往事,或者最终还是要被揭开吧,露出最丑陋的全部,给他看。
象谈判一样的两个人,冷静对答,空气里流动着淡淡的似轻松又严肃的气氛,阿姨睿智又包容的目光,和她淡然却忧郁的神态,相映成趣,对面而坐,从窗外看进来,似乎只是在聊家常话题,却不知正在探讨一个如何共同消失的完美计划。
谈话到这里,忽而都静下来,好象幕间休息,要等各自恢复了精力,然后再去酝酿出更好的环节。
“这件事情先放着,等正正好了我们才可以离开的,还有几天时间可以考虑。我现在很想问你另外一件事,你今天晚上是去哪儿了?别以为我没闻到你身上的酒味?”
很突然的问话,让她吃了一惊,抬头,看到老太太一脸威严地瞪着她,刚刚的慈眉善目已然无影无踪了,心虚,张口就想胡编一气,“我是和他一起……”
“你胡说!”话刚出口就被打断,她顿时呆住。
“你还撒谎!他会让你穿那么一身妖孽衣服,还画得跟个鬼似的一同出门?若锦,我可告诉你,我是看到你出门的,只是没来得及喊你,还有那破门,我打不开,不然我早撵你回来了。这阵子我没大管你,并不是我对你完全放心了,而是我不想你难过,小维给你带来的压力我看得清楚,你对他的态度我也瞧得仔细,你们之间的恩恩怨怨,虽然你俩谁都没有告诉过我,但我想那肯定不是什么光彩的过去,他如果有错,你也一样有不对,不然,正正哪来的?做人要有廉耻,错过一次就要吸取教育,不能一错再错,你听清楚了没有?以后再敢有这么一次半夜偷窜出门,我直接送你去派出所!”
阿姨的教训毫不留情地破空而来,关于她今晚出门的动向问题,以及这段时间以来对她的不闻不问,原来并不是因为生病没精力管,而是冷眼旁观里给予她的一份有意识的体贴。
只是,后面那一段话……
低头将脸埋进厚软的抱枕里,没法应声,因为她心里还藏着一个,连阿姨也不知道的秘密,那是深藏在流失岁月的最底层,至今还不曾为人所知的更加陈年的丑陋,是她宁愿担下一切耻辱,终这一生也不愿,更加不会对任何人提及的极端隐秘!
心沉沉,想到今夜的会面,依然不是友好。
两年多不见,她的样子好象没变多少,尖尖下颌,一付瘦长身材,她比她大了四岁,酒吧艳丽光影下,看起来还是那么的花容月貌。
穿了酒吧里的很规距的女侍短裙,拉着她一路左躲右闪地进到地下酒窖里,昏黄壁灯幽幽点亮,巨大的橡木桶一个挨一个横排摆放,林立的酒架上,一排排精致的高档红酒依次排列,洁净瓶身反射出光的芒,象一双双明亮的眼睛,一齐盯着她们这两个神色慌张的不速之客。
微亮灯光照着她的脸,她这才有时间看清楚她,那么瘦骨嶙峋的一张脸,描画得极浓重的暗黑色的眉眼,艳红的嘴唇,象极了恐怖片里的怨灵。
她在厌恶中盯着她,一面想象着自己这张花色脸孔,在这一片惨淡灯光下,是否也是一样的“生机全无”?
从一个极为隐蔽的小孔洞看出去,她指给她看一个男人,看不出身高,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阴阴的煞气,几分浓重的异域色彩,身材极魁梧。
“看到了吗?这家伙外号叫“爱斯基摩人”,是个杀手,专替地下钱庄解决问题!”
她当时吃了一惊,隐隐地觉出不好,“地下钱庄?”
“就是高利贷,借一千一个月就得还两千,翻倍很厉害。”她难得有耐心跟她解释着,一边又满不在乎地说道,“我年前在他们钱庄借了五万块!”
“什么?那你得还多少?”有种灾难降临的感觉,好好地给她说这些,她又想做什么?
“不知道!”扭头看看她,她关了窥视孔,顺墙角坐下,“我跑了,反正还不起,咳咳咳……”
松口气,无法想象她的生活,不过既然能让她跑掉,是不是就意味着可以赖账了?再看看她这一身打扮,猛然想到一个关健问题,这是阿摩的酒吧,她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又是什么时候知道她也在京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