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干病区,长长走廊空旷而幽静,除了专业护士,他还请了专业护工二十四小时看护。
转房那天,他一整天陪在病房里,氧气罩取下后,他重新看到她的脸,她的气色十分难看,瘦了一大圈,整个人憔悴又苍白,加上他们本来就不是很熟,看着她,只让他觉得陌生。
中午时分,她又醒来,依然飘渺的眼神,一直看着他,慢慢象是认出他了,那目光渐渐变得清晰,她嘴唇轻轻翕动,微皱眉,似要说什么,他俯身贴近她,努力倾听着。
“你……这……混蛋……”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竟是她醒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难以言喻的心境,无语可表,慢慢转头看向她,孱弱的人却已然闭上了眼睛,似乎那一句耗费了她太多的力气。
突然起身,大步走出病房,一声响亮关门,让里面的看护睁大了眼睛。
直到走出医院,车子冲上马路,溶进如水车流中,他还觉得愤懑难平,她竟然骂他,这么多天,他一直在焦急等待,终于盼来她的清醒,可是所得竟然就是一句骂,她有多可恨,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回骂都不能,只能听着忍着受着……
电话响,是一个陌生号码,他皱眉,不去管它,可它却一直响,响得让他心烦意乱,压下心中郁积,他接听了,没想到是护工从医院打来的,“麦先生,你快来看看吧,你走后,病人一直哭呢,我劝不停……”
一听就怔住了,她……哭?
掉头,加速,一路上脑子里还在迷惑,她竟然会哭?
真的在哭,眼眶都红了,却闭着眼睛不出声,只从眼角不断溢出泪水,落入枕上,浸湿了一大片。
“怎么了?”看得可怜,他上前小心问。
她睁开眼睛,黑亮瞳仁被泪水浸润得晶莹,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皱眉间泪水流得更猛了。
“到底怎么了?”坐到床边,他问得更加小心翼翼,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揪心场面,有些不知所措。
“麦子……我……疼……”又是四个字,她看着他用尽力气说着,微弱气息又牵动了伤处,她顿时满头大汗,脸色也更难看!
麦子,她……叫他麦子,从来没人这样叫过他!
怔怔看着她,心底一阵慌乱,竟有种不可思议的疼痛,一点一点地揉搓起他的心!
她的手无意中碰到他的衣角,并无力量的拉着,仿佛急流中寻到了求生的希望。
可是,他却只能看着她,看她辗转于苦痛之中,第一次感到无能为力,曾几何时,他一直觉得天下事于他是无所不能的,可是现在,低低的呻吟,是她在向他求助,可是,他却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帮不了,更替不了,心猛然抽痛,眼底酸涩,这突如其来的无望感觉,竟差点也逼出他的眼泪。
用热毛巾轻轻替她擦脸,惨白脸上,两弯闭合的眼睫,浓黑一线,象淡泊写意上,跳脱出惊心动魄的两笔!
不知道怎么安慰,半晌,他才平息心神,轻抚她纠结的眉心,低声说道,“我知道,你先忍忍,我叫护士给你打止痛针!”
一针打过,她慢慢平静,又慢慢睡去,却依然拉着他的衣角,护工退到外间,他替她理好被子,听她轻浅呼吸低低,他静静看着,仿似痴迷。
坐了一会儿,他去到外间,吩咐护工熬点米汤,她现在只能喝点流食,也不过就是米汤或果汁什么的。
四点多时,她醒来,略微喝了几口米汤,就不要了,护工端了碗出去,他坐到她床边椅上,她望向他,嘴角微动,似又要说话,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听,现在不疼了,她不会又要骂他吧?
“桔子!”微弱的两个字落到耳里,他抽紧的心放松下来,慢慢回过脸,她的脸就在跟前,瘦得可怜,只剩下一双眼睛仍黑黑亮亮。
“我就去买!”一切苦难都是因他而起,他当然要付出,挨骂是补偿,跑腿也是。
温水烫过的桔子,撕去薄薄外皮,只将花瓣似的柔软果肉送到她嘴里,她小口抿着,闭合着眼睛,偶尔睁开露出少有的一点喜色,一瓣桔子吃好久,才不过吃了三分之一,他坐边上耐心等着,屋里安静,只有甜甜桔香飘满了屋子。
到后来慢慢能喝粥了,于是,各式药粥一天天地熬给她,野参粥,燕窝粥,虫草粥,蛇粥……五花八门,各式各样,是他专门去请教了一位已经退隐多年的资深老中医,据说祖上曾是慈禧的宫廷御医,弄来的方子也是稀奇古怪,但都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说是对恢复伤口有奇效。
可惜用来治病的好东西,向来都不好吃,那怪怪的难闻味道,她尝到的第一口就被惊动,然后任凭护工如何劝导,她都不肯再张嘴。
没办法,站边上看着的麦亦维,只好亲自接手这项艰巨差事,每天或午或晚,坐床边耐心的劝啊哄啊,象哄小孩。
这天黄昏时分,他又准时来到医院,阴霾天气,屋里早早就开了灯,灯光明亮,照着她,这些天慢慢调养,苍白脸上微微地有了点血色,只是头上的绷带还没拆,头发也因为手术原因剃光了,显得一张脸又瘦又小,一双漆黑眼睛却因此显得又大又黑,那样的黑,如同晶莹水池里摆放的两枚黑色水晶。
彼时,她正盯着护工手里的粥碗,抿嘴皱眉,幽怨的像个受气的小和尚。
暗暗好笑却不敢笑,接过粥碗,坐到她床边,浓浓怪味飘出来,他暗暗叹了口气,而她的呼吸明显的急促起来,却因为怕牵动伤口,所以不敢说话,只狠狠的瞪着他。
“今天是参粥,不是很难吃的,对吧?来,张嘴,乖了!”极温柔地劝着她,麦亦维原本硬朗豪气的一个大男人,此刻硬是显出了几分母性光彩。
“医生……”咬牙吐出两个字,她头上冒出一阵冷汗,他脸色一变,“不舒服吗?”
很快,一群专家领着一帮护士急急赶来,一群人围在病床前,如临大敌,她唇角忽然微翘,眼睛看向医生,“不要他……还有……那个……”
顺着她的目光,先是麦亦维,然后是他手里的粥碗,一阵愕然,随后医生和麦亦维对视一眼,同时明了,她竟然让医生撵他走!
呵呵一笑,老医生摘下脸上口罩,脸上神情放松下来,慈祥的看着她,“傻丫头,这可是费好大劲才弄来的偏方呢,乖乖吃了,早点好起来,大家都高兴不好吗?”说得一屋人都笑了。
略带尴尬的送走医生护士,关好门,麦亦维重坐到她面前,哭笑不得,她则闭着眼睛,仍一脸不驯地躺着,眉尖微蹙。
真难侍候!这哪是病人,这分明是个惹事的祖宗,这还躺着不能动呢,就这么会折腾,这要是好了……
端着粥碗坐看着她,没办法,受了气还得顺着她,谁让她救了他呢,“好了,闹也闹了,再不吃可就凉了,凉了更不好吃的,听话了……”
眼睛半开一线,她恶意地瞟着他,然后又闭上,脸上神情却是丝毫未有松动,看来是铁了心不想吃了!
“不能替你受罪,但我可以和你一同吃苦!”
等好久,不见他采取行动,正奇怪,忽然听到这轻轻的一句,她微睁眼睛,带着防备地看向他,他静静坐着,汤匙舀起一勺热粥,她不自觉地皱眉,更加抿紧嘴巴,却见那热粥直接送到他自己口中,她一愣,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