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下了台阶,直走到马路边,银白街灯斜斜照着她,清冷之中更将那纤长的影子拉得长长,风将发丝吹得更乱。
再次被冷落,麦亦维只感头脑昏沉,酒气胸口翻腾,眼前刹时一片模糊,依稀看到她站在了路边,他不作主地又跟了过去。
“你敢这样跟我说话?”嗓子干涩,他的声音带了几分嘶哑,一双眼睛泛出灼灼红光。
“我敢,我还敢再一遍,你听好了:离我远点!”不焦不躁的声音,象玩笑似的又响在他耳边。
“你这个……”
话未说完,一道强光从左后方急促迫近,电光火石间,清楚看到她猛然睁大的眼睛,还有瞬间变得惊恐的脸,然后她伸手用力推到他胸前,他丝毫没有防备,顿时脚步踉跄着向后退了好几步,然后倒下,后脑勺撞到了树上,钝钝的痛,天旋地转,耳边听到一声轰响,刺耳刹车声,沉闷,而后嘈杂,哄叫的人声,喊叫着向他冲过来……
脑子慢慢安静,他看到雷海一脸紧张的望着他,还有别的人,他们都围着他,问他受伤没有?他厌烦地挥挥手,表示没事,可他们脸上还是一付惊悸的样子。
雷海扶他站起来,腿有些痛,还有胳膊,后脑勺上更是痛,都是刚刚撞的吧,那该死的女人呢?
他扭头四下看着,却见韦进峰正慌成一团地就在不远处,他抱着她,她卧在他怀里,无力的垂着头,口中不断涌出鲜血,那样夺目的红……
彻底清醒!
急救室外,雷海告诉他,要不是她及时推开了他,现在躺在里面被急救的人,就是他了!
那是一个疲劳驾驶的外地人,昏沉沉地开车,昏沉沉地撞了人,然后很清醒地被带进了警局。
她竟然救了他一命!
等在急救室外,脑子有些空,身边的人在说什么,他听不到,只觉得烦,静夜的走廊里原本安宁,突然传来一阵嘈杂脚步声,然后有人走到他跟前,缓缓抬头,“大哥!”
麦亦嵘静静看着他,一如往常的冷静,有种不怒自威的沉着,他大他四岁,小时候父母工作忙,家里请的阿姨有时管不到他,他总是象家长一样照顾他,习惯了出头为他处理一切。
医院领导都急忙赶来了,所有权威人物迅速组成了专家小组,简短交换了意见,然后一同进到急救室,急救室里,最权威的外科一把刀正在紧张主刀。
不知他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竟然在最快时间带着医生赶到,看一切落定,他才转头看向一脸黯然的弟弟,“你没事吧?”
麦亦维轻轻摇头,“我没事!”
点点头,他拍拍他的肩,无声的安慰从掌间温热地传到他肩上,从小就习惯了的安慰方式,因为他是弟弟,坐到他旁边,边上的人都远远退开,“雷海给我的消息,怎么回事?”
是啊,他差点被车撞,这样事情,怎么可能瞒得过去,谁能负得起责任,简单说明了当时情况,麦亦嵘也稍稍变了脸色,叹一声,“算你命大!”
一直等到第二天下午,苏若锦才从手术室里被推出,筋疲力尽的医生们走出来,冲他们点点头,然后为首一名老医生告诉他,虽然手术顺利,但目前还不能明确生机,需要转入ICU。
麦亦嵘点点头,兄弟俩静静看着她从眼前被推走,未知生命还需要等待,等待命运慈悲的继续,或是残忍的终止!
简单又交待了几句,麦亦嵘先行离去了。
麦亦维默默走回,想到她此刻安静躺着,身上带着无数的管子,还有一堆围拥着的二十四小时监测的仪器,低低的蜂鸣声,护士轻轻的来去,原本鲜活的生命此刻正在鬼门关前徘徊,象拔河一样,这边是生,那边是死!
那一刻,麦亦维说不出心里的感受,复杂得竟找不到相应的语言来描述!
韦进峰也默默,他衣上还沾染着她的血,藏青色呢西服上,凝出了一团团暗黑的深色,从鲜血淋漓的面对直到现在静默的等待,时间忽然就变得难奈,无声的煎熬,象要把心一点点地凌迟!
“先回去休息吧,要醒来可能还早,医生护士都看着呢,今天不是有人要过生日吗?走吧!都走吧!”雷海难得体贴地劝着,昨夜惊悚让他也动容。
坐在车上,专程赶来的司机,从后视镜里小心地看着他,紧绷的脸象铅块沉沉,窗外的天更加阴沉了,街景从眼前一晃而过,麦亦维茫然想到,今天也是她的生日,本来小峰今天要请客的,可是……
一个星期过去了,她依然昏沉无觉,任凭医护人员在身边来去,瓶装药水不停地滴入血管,他每天都过来,经过复杂的消毒过程,然后穿上无菌衣,静静地,或坐或站,在她的旁边,她无知无觉地躺着,宛若婴儿,苍白的脸罩在氧气罩下,和床单一样的白。
韦进峰又要出差,临行前来看她,复杂眼神最后看向他,而后对他道,“我很快回来,等她醒了,你就不要管了。”
“我当然要管,我会一直管到底!”于情于理,他都做不到不管,真的做不到。
韦进峰没再说话,转身离去,沉沉步音轻叩在长廊上,越来越轻,消失!
“她是不是刚受过伤不久?”主治医生问着他。
“是,上个月,也被车……撞过!”他机械地答。
“这样啊,唉,身体太弱了,现在就等她醒来,只要能醒过来就没什么事了,但要想好全,只怕还要一年半载时间来好好调养,好在年轻,只要能吃,就不怕了……”
谢过医生,一个人往回走,心情沉沉,脚步亦沉沉,这算什么,缘份吗?
可哪里有这样离奇的缘,先是他撞了她,然后她又替他被撞,苦头都让她一个人吃了,他总是安然无恙,然而他们并不是朋友,她甚至还很反感他,被撞前他们还在吵架,她充满不屑的眼睛,既美丽又可恨,他那样生气,生气!
书上总说英雄救美,他却反过来了……
歉疚?感激?还是别的?他不知道,只觉得一颗心仿佛一下子变空,又似乎被什么填满,每天用最快时间忙完公事,然后就去医院,所有外出事项都安排给了随身的张秘书,他只负责远程指挥。
肋骨断了两根,左小腿骨折,颅内出血……够了,够了,几乎不忍再听医生说下去,不过是个女孩子,怎么经得起这许多?
终于等到她醒来,已是半月之后。
那个傍晚,天空又下起了雪,细密雪粒敲打在玻璃上,发出飒飒的声响,他站在窗边,几乎已经不报希望了,只是静看着窗外,看那棵孤寂的冬青渐渐裹上一层薄薄的轻白!
她就在那时睁开了眼睛,在护士惊喜的呼声里,他急步走过去,一丝微弱眸光,并无焦点地望向他,那样虚无的眼神,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去!
那目光象一道柔韧绳索,瞬间捆绑了他的心,俯身向她,看到氧气罩下她的嘴唇轻动了一下,却不知想说什么,心头微微一紧,轻轻握住她轻软无力的手,苍白手背上,布满了细小的针眼。
专家小组成员迅速赶来,一番检查后,教授级别的一位老医生笑着向他点头,他看到她又慢慢地阖上了眼睛。
“没事了,麦先生!只是睡着了,让她睡吧,手术后身体机能透支,人很虚弱,很容易昏睡的。”
又过了一个星期,虽然还是时醒时睡,但已经可以确定,不再有生命危险了,于是,她被转出了IC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