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上海,复旦大学校区。北京时间晚6点35分。沈浩教授望一眼墙上的电子钟,他已经拟出一份电子邮件,准备发给远在美国马里兰大学远古生物研究室的李明唐博士。但几次登录学校的局域网都未成功,便决定明日上班后再将邮件发出。
沈浩教授关闭计算机后离开研究室,穿过大半个校区来到教职工专用停车场。已过了下班的时间,停车场上的车位已空出许多。沈教授从公文包中掏出车钥匙的时候发现手机忘在研究室,想到晚上有重要的电话联系,只得匆匆返回。
沈教授的研究室在生命科学院教研楼七层。当教授打开房门时,吃惊地看到他带的研究生周强正坐在自己的计算机前,也许是听到开门声强行关闭了电源,教授分明看到液晶显示屏上的电源灯还在闪烁。沈教授狐疑地盯着自己的学生问道:“你……你怎么进来的?”
周强被沈教授的目光逼得无处可藏,略显慌乱地解释道:“我……我路过这里,见导师办公室的门没关,以为您还没走呢。”
周强明显是在撒谎!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出门时关了房门,然后用钥匙倒锁上。但他不想让自己的学生太难堪,摇摇头道:“算了,你……走吧。”
周强走后沈教授打开系统日志文件,显示最后一次开机时间是在6点38分。沈教授默默地望着液晶显示屏,猜测周强想从他的计算机中寻找什么。沈教授刚过四十岁,已是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基因多样性和生物安全专业的博士生导师。三年前,他在美国《国家地理》杂志上看到马里兰大学李明唐博士一篇趣味性小文章,文中提到国内可能生长着一种神奇的植物,十年开一次花,花香幽远绵长,可以延年益寿,治愈百病。据说秦始皇赢政、女皇武则天和慈禧太后曾派人千方百计寻找这种神奇的不死之花。这篇文章引起沈教授极大的兴趣,经过两年不懈的研究,越来越多的证据证明不死之花并非虚构。他与远在美国巴尔的摩市的马里兰大学分校的李明唐虽未谋面,却偶有邮件往来。李明唐博士虽最先发现不死之花的传说,却一直未进入实质性的研究,已远远落在沈浩教授的后面。随着研究的深入,隐藏在不死之花背后的秘密却令人不寒而栗,沈浩教授三思后果断决定中止研究,封存所有的科研资料,就是在自己的学生面前也从不提及那个传说中的不死之花。几日前,李明唐在邮件中透露出近日回国考察不死之花的打算,沈教授就是想告诉他隐藏在不死之花中的惊天秘密,劝说他放弃这项危及人类安全的研究。
今日,周强不请自来,是不是冲着不死之花的秘密?
7点52分。沈浩教授再次离开教研室大楼来到停车场,刚要打开车门,就见一位衣着朴素的年轻女孩捧着一只精致的仿水晶瓶迎上前,阳光灿烂地笑道:“老师,买一瓶吧,这是最新的空气清新产品,放在车上保您心旷神怡,精力倍增。”
大学校园里经常可以见到这类推销产品的贫困生,沈教授望着这个眉清目秀的女孩,犹豫片刻还是买下她的空气清新剂。卖出商品的女孩兴高采烈帮他将水晶瓶粘固在操作台上,临别时又送给他一个甜甜的微笑。
女孩子对新产品的介绍还不算离谱,瓶口散发的香味淡雅、清新,果然令人无比愉快。从学校出来,上中环大道,再经翔殷路渡江遂道上五洲大道,过立交桥不远便是他家居住的小区,这条远离闹市区的主干线平日很少堵车,学风一向严谨的沈教授驾车时也将速度控制得如原子钟一般精确,正常情况下,从学校到小区地下停车场的行车时间他总会控制在28分钟左右。
今日也不例外,车子行到地下车库的入口处,他随意瞥一眼车截时钟,路程用时仍是标准的28分。这时,他却隐隐感到胸口一阵不适。车子进入地下车库的自家车位,车子还未停稳,胸前的不适已变做绞心的痛疼,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下。沈教授捂着胸部,强撑着将车子停稳,困难地从车上挪下来,扶着车身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已痛得万箭穿心。抬头望去,寂静的停车场空无一人,沈教授只来得及抬起胳膊晃了晃,便顺着光滑的车身瘫倒在坚硬的水泥地上。靠近墙边的水泥地上积着一层灰尘,呼吸已十分困难的沈教授拚尽最后一丝气力,就着昏暗的灯光用食指在积满灰尘的水泥地上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唐”字,脑袋一沉便失去知觉。
美国,马里兰州巴尔的摩市,马里兰大学巴尔的摩分校。美国东部时间,早8点10分。
李明唐博士打开面前的电脑,照例查看自己的电子邮件。李明唐临近而立之年,已是马里兰大学的助理教授,在远古生物研究室主持一个远古野生植物的研究项目,并与美国农业部全球野生植物资源库保持着密切的合作。
这时候桌上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是校董事会主席詹姆斯·莱德菲尔德打来的。短暂的问候后莱德菲尔德开门见山道:“博士,我们的赞助人,德通银行董事长霍夫曼先生希望见到您,他的司机会在楼下迎接您。”
放下话筒,尽管他的邮箱已经打开,还是毫不犹豫从互联网中退出,从文件柜中取出笔记本电脑便匆匆下楼。霍夫曼是研究室的赞助人,每年都会有一笔不菲的经费按时打到课题组名下。正是凭借这笔充裕的经费,李明唐领导的团队才能够从容不迫地分赴世界各地采集古植物化石和未被发现的野生植物。李明唐每年心怀感激地花着赞助人的资金,却从未见过那个神秘的银行家。据说,这位行事低调的德国后裔不仅掌控着资金雄厚的德通银行,名下还有几家规模庞大的房地产公司与制药厂。
刚迈出教研楼的玻璃门,就见楼前幽静的林荫道上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一头卷发,身材略胖的司机见到他,竟毫不迟疑迎上前,伸出手道:“李先生,请上这辆车。”接着便为他打开后座的车门。很显然,迎接他的司机至少已见过他的照片,李明唐不禁为德国人的细致、严谨充满敬佩。
奔驰起步后,停泊在林荫道转弯处的一辆黑色福特轿车迅速启动,悄悄尾随在奔驰车后。两车隔着三十多码的距离驶出校园,转过一条街,奔驰驶上95号州际公路,车速很快便提了上来。司机面无表情扶着方向盘,只听到轮胎滚动的沙沙声。李明唐默默望着窗外,是个不错的日子,天空湛蓝,初夏灿烂的阳光下,公路两旁白色和红赭色的楼房相互交错,随着起伏的地形错落有致。车到麦克·亨利堡国家保护区向右拐入395号州际公路,沿奥里奥尔斯体育场的东边驶入市区。穿过市区林立的高楼,车子在约翰·霍普金斯医院略显陈旧却仍不失宏伟的病房大楼前停下。约翰·霍普金斯医院隶属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几乎年年被医学杂志评为全美最好的医院。这时候,后面的福特在相距四五个车位的路边停下。
奔驰车刚刚停稳,一位早已候在楼前的西装革履的中年人迎上前来,表情严肃向他伸出手,用流利的中文欢迎道:“尊敬的李先生,我代表霍夫曼先生恭候您的到来。”随后又自我介绍道:“威廉·施瓦茨,您就称我施瓦茨教授好了。”
李明唐望去,只见他高大伟岸,金黄色的卷发,碧蓝的眼睛,脸部的线条楞角分明,典型的日耳曼民族特征。倒是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超薄近视镜,举手投足彬彬有礼,不失学者的儒雅。李明唐与施瓦茨伸过来的手掌刚一接触,便感觉那只手掌宽大、坚硬,异常有力。李明唐曾练过几日从李时珍那里流传的五禽拳,凭经验猜到施瓦茨一定精通博击。这时候,从黑色福特车上不声不响下来一位五十多岁的矮个子男人,手里捧着新鲜的康乃馨与非洲菊组成的花束。黑色的头发,不大的眼睛透着机敏,一望便知是犹太人。
打过招呼,施瓦茨教授与李明唐穿过人来人往的大厅进入电梯。电梯在十二层停下,两人沿走廓拐一个弯便到了住院部贵宾区。脚下是明亮如镜的天然石地面,只有零星的病人与护士无声无息走过,与普通病房相比,这里宁静了许多。离他们不远,手捧鲜花的犹太男人也进入贵宾区。
施瓦茨教授带领李明唐来到走廊深处,短促地按了两下门钤。房门打开后面前出现一位身着白色护士服的年青姑娘。姑娘朝他们点点头,小声地提醒道:“霍夫曼先生正做着化疗,体质较弱,交谈请不要太久。”
年青的护士见两人进到房间,随手将房门轻轻关上。转回身时见到一位手捧鲜花、上了年纪的犹太男人在查看病房门上的号码,忙迎上前问道:“先生需要帮助吗?”
矮个子男人含笑回道:“谢谢,不麻烦您了,我知道病人的房间。”
犹太男人望着女护士走进护士值班室,捧着鲜花沿走廊继续往深处走,来到霍夫曼的病房前停下脚步,快速将四周扫描了一遍,敏捷地从花束中掏出一件黄豆般大小的玩意儿,然后取出一张塑料纸,上面贴着不同颜色的胶带。犹太男人扫一眼病房门的颜色,揭下一块拇指盖大小的胶带纸将那只小玩意沾在门框的边缘。胶带纸的颜色与周围环境极为相似,不留心很难发现破绽。随后,犹太男人来到斜对面的吸烟区,当他在天蓝色的塑料椅子上坐下,怀里那束鲜花竟魔术般地消失了。然后点着一支香烟,眯起眼睛,若无其事地抽起来,仿佛是一位烟瘾发作,出来散心的病人。
霍夫曼稍显豪华的单间病房。霍夫曼与李明唐打过招呼,请他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施瓦茨教授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这是一套带客厅的病房,病床与客厅拉着一道浅绿色的布幔,房间里弥着淡淡的来苏水的气味。对面年过六十的霍夫曼长着德国人特有的金发碧眼,身材高大,因病魔缠身,那张梭角分明的脸庞苍白,清瘦。霍夫曼有着德国贵族马库斯·冯·特斯勒家族的血统,先父曾是柏林科学院院士希尔伯特教授的助手。二战前夕,希伯特坚决反对纳粹政府排斥和迫害犹太科学家的政策。因此受到纳粹政府的迫害。希尔伯特于1943年去世,特斯勒作为希尔伯特的助手,对政府迫害的恐惧日益加剧,后通过中立国瑞士移居美国,霍夫曼是特斯勒移居美国后在美国本土出生。
霍夫曼犀利的目光迅速在李明唐脸上扫过,以德国人特有的礼貌道:“事情紧急,没经电话预约便冒昧将李先生请来,希望先生原谅。”
李明唐忙欠身回道:“霍夫曼先生太客气,做为受助人,是我没有尽到向您通报科研情报的义务,还请董事长多多见谅。”
霍夫曼脸上挂着谦虚的微笑道:“听说李博士在中国发现了一种神秘的植物……我们就称它不死之花吧,我很想知道李博士的研究进展到哪个环节?”
李明唐将身边的电脑包放在玻璃茶几上。电脑硬盘里存放着不死之花的资料,他想最好用事实向霍夫曼先生讲明真情。霍夫曼却向他摆摆手说:“我只想问博士——以您目前掌握的资料,找到不死之花的路还有多远?”
李明唐想了想,如实承认道:“不同的证据证明,那个传说的真实性非常大。霍夫曼先生,我不得不承认,我手中掌握的线索比传说仅仅前进了一步,离找到不死之花的路还十分遥远。”
这时一直默默坐在另一端的施瓦茨教授插话道:“博士,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以你目前的研究进度,你们的赞助人霍夫曼先生怕等不到你找到不死之花的那一天。昨晚,医生已将检查结果报告霍夫曼先生,他三年前动过手术的肺癌开始扩散,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望着窘迫的李明唐,霍夫曼向面露不满的施瓦茨做个手势,微笑道:“李博士是个事业心非常强的学者,已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我决定……从今日起加大对不死之花的研究投入。博士,第一笔追加资金500万美元已经转入您在研究室的专用账户。这笔资金您可以自由支配,如果不够,可以随时向我提出。”
500万美元已远远超出研究室几年来费用的总和。李明唐暗自思量,病入膏肓的霍夫曼将他看做人生的最后赌注,就是将所有的赌本押进去也毫不吝惜。但李明唐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人,更不会趁人之危要挟他的赞助人。听了这话忙起身回道:“谢谢您的慷慨资助,作为研究资金,这些钱足够了。但我必须向霍夫曼先生说明,不死之花是我三年前的偶然发现。一次查阅文献时无意间接触到‘莫理循文件’。”李明唐停顿下来,目光犹豫地望着霍夫曼说,“谈到‘莫理循文件’就要介绍到莫理循本人,说来话长,不知霍夫曼先生是否感兴趣?”
见霍夫曼微笑着点点头,李明唐将思路梳理出头绪,尽可能简明扼要道:“莫理循于1897年至1912年任英国《泰晤士报》记者,1912年至1920年任中华民国政府政治顾问。在华二十多年,参与了许多重大事件,也结识了社会各阶层人士,上到李鸿章、袁世凯和诸位亲王,下到三教九流、贫民百姓,积累下五花八门的资料,包括日记、通信、备忘录、文件、名片、照片、票证。莫理循于1920年5月去世,临终前将所有的资料交给妻子,希望她阅读后赠与悉尼米歇尔图书馆。当年,莫理循夫人遵照莫理循遗愿,将全部资料转赠米歇尔图书馆的同时附加了一个条件——图书馆必须在这些档案保管25年后才可向世人公布。”李明唐望着霍夫曼苍白的脸,微微加快了语速道,“长话短说,我在莫理循日记中发现几段零乱的记载,大意是作者结识了慈禧身边的一位贴身侍卫,曾带他到宫中参观,觐见了慈禧太后。1908年5月某日,这位侍卫突然失踪。此后莫里循再未见到他。仅仅相隔一天的日记里,我还看到莫理循与英国植物学家威尔逊的谈话,威尔逊明确提到他要去中国西部寻找一种可以延年益寿,永葆青春的神秘植物。”李明唐急促地讲完,停歇片刻,见霍夫曼仍面带微笑,旁边的施瓦茨也关注地望着自己,整理了一下头绪说,“想来先生也很清楚,三年来我一直在做着另一项研究,仅凭这些资料在《国家地理》上对不死之花作过简略的介绍。霍夫曼先生,我前一个研究课题已经结束,下一步,我决定近日就回中国,将研究进入到寻找不死之花的实质性阶段。”
霍夫曼撑着沙发扶手缓缓起身,挺直了身子说:“中国有位伟人说过……一万年太久,直争朝夕,希望您今日就起程。”
李明唐惊讶地望着霍夫曼说:“今日?我还没做任何准备,太仓促了吧?”
霍夫曼略带磁性的低声不容置疑道:“博士,我已经为您预订了下午四点十分的飞机票。”接着,他又看了看腕上的手表,继续道:“现在是九点十三分,离起飞还有整整七个小时。我想,一个没有妻室的单身男人,七个小时的准备时间足够了。”
霍夫曼的声调不高,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李明唐心中虽有些不快,毕竟吃了人家嘴软,踌蹰片刻回道:“事不宜迟,手中的资料还很乱,我现在就回去整理。”李明唐将电脑包挎在肩上,伸出手与霍夫曼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