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佳蓝樱收拾完车把式的坟莹,已不见了纳兰文博,月光下见他伏在对面的沙丘脚下一动不动。赫佳蓝樱心中一惊,连呼几声将军却不见任何反应。这时一股腐尸般的恶臭味传来,赫佳蓝樱不敢迟疑,暗暗运足气,将几处敏感的穴位关闭,疾步如飞跑上前去。见纳兰文博瘫在一朵怪异的无枝无叶的白色花旁,便知她中了邪毒。只得屏住呼吸,掐住他的人中穴,然后架在肩头,吃力地背起他往上风处转移。没等她走出几步,那朵白色的妖花转瞬间便枯萎了。赫佳蓝樱远远离开那座令人生畏的沙丘,才气喘吁吁停下脚步,放下昏迷不醒的纳兰文博,将指尖搭在他手腕处,感觉脉搏已十分微弱。
休息片刻,赫佳蓝樱抬头望一眼北斗七星,将两件行李系在腰间,背起纳兰文博,迈着艰难的步子向东北方向蹒跚而去。
李明唐再次从梦中回到现实世界,睁开眼见文晓南与施瓦茨教授伏身观察着白色的花朵,忽地想到梦中那朵邪恶的妖花,刚要起身却被身后的姬豫死死按住,只得焦急地对着两人喊道:“回来!那花有毒,万万近不得!”
李明唐的警告声虽然随风传了过去,但两人想抽身已来不及,眼望着他们醉酒般一个接一个翻倒在地。时刻处于戒备状态的高原听到呼叫声从帐蓬中冲出来,见两人倒地便要过去施救。姬豫忙提醒道:“高记,不可莽撞!你这么过去也是送死!”
高原虽不大相信姬豫的危言耸听,但也不敢造次,焦灼地抓着粗黑的头发问道:“总不能见死不救,你有什么办法?”
姬豫道:“你马上找来两条毛巾,用水打湿了送过来。”
富有救险经验的高原已明白姬豫的用意,转身返回帐蓬,不大工夫就拎着两条渗着水珠的湿毛巾跑过来。两人将毛巾捂住口鼻,一同跑上前去,眼前晃着一盏眩目的白色花朵。两人屏住呼吸,更不敢说话,高原指指人高马大的施瓦茨教授,俯身将他背上肩。姬豫也不含糊,一个下蹲动作便将文晓南掀上肩头。姬豫专业化的施救动作引起高原的注意,不由地对这个高挑的女孩子多望了一眼。
两人刚刚直起身子,那朵白色的妖花突然凋谢,快得令人难以置信。姬豫与高原不敢久留,背起昏迷的施瓦茨和文晓南迅速离开这片险恶之地。退到姬豫的帐蓬旁边,李明唐已将防潮垫从帐蓬中抽出,两人从肩上卸下不省人事的施瓦茨和文晓南,分别放置在上面。高原不解地问道:“那花什么来历?没枝没叶,花开得猛败得也急。”
姬豫回道:“应该是一种寄生植物,自已不会制造营养,只能将根深深扎入地下,它的寄主就是埋在沙丘中的人头骨,靠吸取其中的钙和磷生长。因为环境特殊,它散发的气味可能含有足以威胁到生命的毒素。”
高原听了暗自庆幸,幸亏听了姬豫的劝告,没有将帐蓬扎在沙丘那边。李明唐道:“梦中我见文博侍卫中了花毒,一直昏睡不醒,贺兰宫女已背他连夜离去。”
姬豫问道:“博士,宫女往哪个方向走了?”
李明唐指着东北迤逦的沙丘回道:“我想,宫女肩上背着一个沉重的男人,她不会走得太远。”
姬豫沉吟良久,果断命道:“博士,您留下照看教授和小师妹,我与高记连夜赶回熊耳河寻找那个风水婆婆。我猜,她手中一定有解毒之方。”
高原听了脸上现出阴阴的怪笑道:“女士,您将博士独自留在这片荒漠之中,纵然狼不吃他,歹人不抢他,守着这堆骷髅,怕是吓也要吓死他。”
李明唐听了这话,不服道:“姓高的,你以为只有你才不怕死?”
姬豫被高原点着要害,一时无话可说。高原一本正经道:“姬豫,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放心,我的血管里虽然流着犹太人的血,而且打心底憎恨德国纳粹,但我不会恨德国人民,更不会趁人之危,做出伤害施瓦茨先生的不义之举。”
月光下高原刚毅的眼睛倒是流露出几分真诚,姬豫点头道:“高记,谢谢你。”
三人先将施瓦茨教授与文晓南转移到沙丘的背面,支起帐蓬将他们安顿停当。姬豫与李明唐扔下沉重的户外装备,肩背旅行包立刻动身,趁着如昼的月光赶到葫芦庙村,找到村口寄存车辆的那户人家。半夜敲门声惊得一村的狗乱咬,也将这家的主人惊醒。打开院门后见两人半夜闯来,已猜到他们遇上麻烦,叹口气道:“俺乡下有句俗话——不听老人言,必定得伤寒。年青人,是不是撞见了鬼?”
姬豫用开封话轻描淡写讲述了施瓦茨教授与文晓南遇到意外,主人家听了一脸神秘道:“闺女,听老汉一句话,这是中了妖毒,不是病,再大的医院也治不了他们的病,还是在民间找个先生驱驱邪吧。”
姬豫回道:“谢谢老人家的提醒。大爷,我们约儿①就赶回郑州,寻一个解毒的方子。”
老汉听了忙将院门打开,催促道:“耽搁不得,两位快快动身去请先生吧。”
姬豫与李明唐道过谢,上了那辆帕拉丁直奔郑州而去。路上李明唐不解地问道:“你如何晓得高原有犹太人的血统?”
姬豫故作惊奇地反问道:“博士,他跟踪你们多日,施瓦茨先生没有告诉你?”
李明唐脸色阴郁,无言地望着车窗外。
后半夜车辆稀少,姬豫又将车开得飞快,半个小时之后他们已踏上熊耳河上那座破旧的水泥桥。下了桥,在静无一人的小街往返了几个来回,李明唐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条小巷的入口。姬豫悄声问道;“不会记错了巷子?”
李明唐自信地回道:“我还没到七老八十呢,刚刚过去一天,我就忘得无影无踪?”
姬豫静下心,忽地想到黑衣老妪临别时呤的那句“不闻世上风波险,但见壶中日月长。”翻来覆去念了几遍,始终不得要领。
李明唐感觉这诗好熟,竟随口念出下句 “一局闲棋留野客,数杯醇酒面修篁”。
姬豫忙抓住他的胳膊问道:“这句诗那里看来的?”
李明唐回道:“杭州西湖边一家棋院,小时候我去那里下过棋,门楹就挂着这付联句。”
姬豫将那句诗在嘴里默默念了几遍,双眸顿时一亮,拍着自己的脑袋道:“我真混,婆婆已明白告诉我们要找的人在何处。”
李明唐已猜出姬豫的用意,不解地问道:“难道……我们还要连夜赶往杭州?”
姬豫回道:“杭州倒不必,现在就去开封!”
李明唐更是陷入五里云雾中,问道:“就算我们要找的人在棋院,不过……你凭什么断定一定会在开封?据我所知,郑州也有几家象样的棋院,洛阳是古城,更少不了棋院。”
姬豫半带嘲笑道:“博士,你这不是抬杠吗?昨晚你与文晓南去见风水婆婆,满嘴的杭州普通话已告诉她老人家你在西湖边长大。所以,她猜你最该记得一句著名的诗句——暖风熏得游人醉,只把杭州当汴州②。”
听了这话,李明唐顿如醍醐灌顶,连声叹道:“惭愧,五尺大丈夫竟不如两个长发妇人。”这话讲过李明唐顿觉唐突,他虽然暗慕姬豫,两人的关系毕竟还没到随便开玩笑的份上。姬豫不恼便罢,若讲起尖酸刻薄的话来岂不是自讨没趣?
姬豫听了这话果然冷笑道:“博士,你是笑我头发长见识短?”
李明唐见不好收场,只得将错就错,索性将玩笑开到底。忙双手抱拳,躬身作一个揖道:“姬豫妹妹息怒,小生才疏学浅,一时嘴拙,还望妹妹海谅。”讲过这话心中更忐忑不安。清高、孤傲的姬豫一旦翻脸,他心中那个多年的梦就彻底湮灭了。
没想姬豫卟地一声笑了,随后又绷起脸道:“唐兄,不开玩笑了。马上去开封!”
姬豫突然将他称做唐兄,这令李明唐万万没有料到,真如跌一跤拾个大元宝,心中比吃了蜜还甜。脸上便做出十万分的严肃,与姬豫匆匆沿河边回到大街上,驾车直奔开封。
初夏的黎明来得早,他们到达开封已是晨曦微露,街两旁的早餐铺子已开门营业,多半将做吃食的家伙摆在门外。姬豫在一家单门脸的店面前停下车,关掉发动机道:“唐兄,既然赶上了,今日请你尝尝开封一绝。”
姬豫为每人要了一个最具开封小吃特色的鸡蛋鳖③,一碗豆汁。两人慢慢地吃过,马路上行人、车辆熙攘起来。姬豫取出手机,给河南大学的一位熟人打去电话,询问开封棋院的情况。那位熟人大概是围棋爱好者,随口就报出几家棋院的雅号和位置。两人上车后姬豫道:“幸亏开封城不算大,我们从近到远挨着试试吧。”
看过两家姬豫直摇头,车没停便驶过去了。李明唐第一次来开封,一切只得听姬豫摆布。第三家棋院在一条深巷中,巷子弯曲狭长,勉强容下一个车身。姬豫将车停在巷子口,下车后李明唐见巷口剥蚀的青砖墙上钉着块白底蓝字的搪瓷牌,上面写着“小旗纛街”。那个“纛”字十分生僻,李明唐还是头次见到。
姬豫见李明唐直勾勾盯着那字端详,解释道:“这字念‘dao’,四去声部。日后你想了解这字的含义,可以看盛唐诗人许浑的《中秋夕寄大梁刘尚书》,里面有一句‘柳营出号风生纛’。”
李明唐听了不禁叹道:“姬豫,你这里就是一部大百科全书的数据库啊。”
姬豫回道:“巧了呗,小时候来同学家玩,见这字好生僻,回去问家父才得知。”
李明唐边走边感叹道:“到底是古城,连巷子名也透着深厚的文化气息。”
注:①开封方言,既现在的意思;②既现开封市;③一种油炸食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