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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野冢斩恶兽

11点35分。满月将升上中天,沙丘在冷冷的月光下如一只沉睡的怪兽,当前方隐隐现出两座孤伶伶的帐蓬时,李明唐的心反而更加吊了起来。他深知百年前的赫佳蓝樱和今日的姬豫都在猜谜,如果谜底猜错了……将铸成不可挽回的大错。

高原已早早发现他们,半路上便迎了过来,急促地问道;“解药找到了?那两人情况不妙,呼吸越来越微弱,依我的经验,最多也就撑半个小时。”

姬豫听了也不回话,一直走到文晓南帐蓬前,弯腰将她背上肩头,又对高原道:“高记,你带上施瓦茨先生,马上赶到旱地魔莲开花之处。”

李明唐抬头望着已升上中天的满月心急如焚,他不知会有怎样的奇迹出现。转过沙丘,李明唐大吃一惊,还以为遇到了鬼——如水的月光下,对面的沙丘脚下竟燃着一堆通红的火焰,一个瘦小的老妪跪在火边,正往火中扔着一把把的纸钱。火光映在老妪脸上忽明忽暗,那人影也就如鬼一般忽隐忽现。李明唐细看认出是熊耳河边烧纸的老妪,不禁惊得目瞪口呆。

姬豫与高原也同时发现烧纸的老妪,高原背着施瓦停下脚步,困惑地望着这个在深夜荒野烧纸的老妇,还以为撞上了野鬼,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只有姬豫镇定自如,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场面,竟目不旁视,背着文晓南径直来到旱地魔莲开花的地方,将文晓南轻轻放下,才抹了抹额头的汗珠。随后高原赶到,将施瓦茨与文晓南并排平放在沙地上。烧纸的老妪旁若无人,仍缓缓地往火堆中扔着纸钱,无数的纸灰在火光中盘旋,如一个个乱舞的小鬼。

姬豫的目光一直旱地魔莲的附近搜索,已发现沙地上长着一株单子叶的兰科植物,那棵不足半尺高的草本动植物太普通了,以至在上次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如今小草的叶下已抽出一根细长的花茎,顶端的花苞正在舒展淡蓝的花瓣。月光下蓝色的花瓣竟如面带笑容的人面,渐渐地有淡淡的花香盈开来,花旁的人只觉暗香扑鼻,心旷神怡。不久,文晓南渐渐睁开双目,困惑地望着众人,李明唐暗自松下一口气,只觉得浑身疲惫,软软地坐在沙地上,心中暗暗想到,一百年前,赫佳蓝樱是否重新回到这里?

光绪三十四年(公元1908年),农历四月十六,亥正。

明月当空,荒凉空旷的沙原上一辆瘦牛拉的四轮太平车在艰难地移动,吱呀作响。赶车人一老一少,老者不过五十多岁,一身粗布衣,腰间扎着麻绳。少年身影身单薄,披麻戴孝,只露出一双清秀的大眼睛。太平车上用破席卷着一具死尸,席子似乎太短,死尸的双腿半截露在外边。死尸旁还反扣着一只半人高的陶缸。那年月兵荒马乱,瘟疫肆疟,饿殍遍地,一定是村里哪家暴死了亲人,按规矩只得在夜晚悄悄拉出来埋掉。那缸定是没钱置办棺木,用来盛敛尸首。

牛车正碾着月光缓慢地走着,忽传来马蹄得得,转眼间从沙丘后冒出一骑,驾骑者黑巾蒙面,身披黑色斗蓬,腰挂长刀,冲到太平车前猛勒缰绳喝停奔马,挡住太平车的去路。赶车人无路可走,一声长“吁”喝停老牛。黑衣人勒紧缰绳,不断控制着胯下烦燥不安的座骑,鹞子般锐利的目光从太平车移向赶车人,冷冷地问道:“哪村的?”

披麻戴孝的少年似乎没经过这种场面,战战兢兢躲到老者身后。赶车的老者用牛鞭指一指身后回道:“刘家营的。”

黑衣人放马走近太平车,抽出长刀去挑裹尸的苇席,同时问道:“怎么死的?”

赶车老农低声回道:“霍乱①。”

黑衣人仿佛听到恶魔的名字,身子不由地一颤,刀尖也在距裹尸的苇席几寸处顿住,犹豫片刻才将刀慢慢收回,阴沉沉的目光在赶车人身上驻留良久,随后纵马飞驰而去。赶车人长出一口气,少年也从老者身后闪出,两人一同赶着瘦牛继续前行。

又行了一程,明月渐渐升向中天。沙丘间出现一片乱坟,坟地里长着稀疏的荆条、刺槐和酸枣。赶车人拉住瘦牛将车停下,少年环顾四周,一把扯去头上的麻衣和孝服,露出黑锻子般的秀发和修长的身条——竟是赫佳蓝樱!

赶车人从太平车上操起两把铁锨,扔给赫佳蓝樱一把,先将四周打量一遍,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几丈开外的一丛酸枣林旁,动手挖起坑来。坟地里散乱着白花花的人骨,低空中幽幽的鬼火忽东忽西飘忽不定,两条吃死人红了眼的野狗吐着长长的舌头,立在不远处贪婪地盯着这边。

半沙半土的土质挖起来不太费力,一座半人深的坑很快就挖成了。两人又回到太平车旁,揭去裹尸的苇席,月光下可以清楚地认出死尸竟是纳兰文博。纳兰文博似乎仍有余温,四肢和腰身柔韧如生。赫佳蓝樱将纳兰文博背上肩,踩着松软的沙土回到坑边,将他盘腿而坐放入坑中。又与老农从车上卸下陶缸,抬到坑前,缸口朝下将纳兰文博反扣在下面。

做完这一切,赶车人对赫佳蓝樱道:“闺女,我也只能帮到这里。这位义士性命就全靠你了,愿关爷保佑你们平平安安回来。”

赫佳蓝樱曲身谢道;“老伯救命之恩终身难忘,请受小女一拜。”

赶车老农忙躬身还礼道:“闺女千万别这么讲,是该我们感谢两位,今日不是义士在硝滩挺身而出,不知要伤多少乡亲的性命。所以,沙暴过后族长徐二爷放心不下,想着我常在这一带打野物,才派我一路寻来。也是关帝爷有眼,总算没让我白跑一趟,好歹也为恩人助上一臂之力。”

赶车人与赫佳蓝樱告辞,跳上车辕,拍一拍牛的屁股,那牛便位着太平车沿原路慢腾腾地走起来。

赫佳蓝樱望着牛车渐渐走远,却见那两只饿狗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吐着长长的舌头,仍旧森森地观察着这边。赫佳蓝樱大口喘着气,抽出纳兰文博那把尺二短剑,剑锋朝着野狗扬了扬。野狗似乎并不惧怕,仍立着一动不动。赫佳蓝樱想了想,就近砍了些酸枣枝铺在四周,将陶缸严严护住。接着又砍下一棵齐腰高的榆树,扛在肩上离开坟地,向荒滩深处疾疾走去。

刚走出不远,忽地又传来得得的马蹄声。那里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沙地,赫佳蓝樱一览无余暴露明亮的月光下。幸亏赫佳蓝樱早有准备,将榆树插在沙地上,自己就隐在榆树的影子下。刚藏好身子就见一骑过来,马上的黑衣人手持长刀,左右观察却没发现那株小叶榆的秘密。待黑衣隐入沙丘后面,赫佳蓝樱突然跳起来,扛着榆树没命地往前跑。刚跑出一程,马蹄声再次响起,巡视的黑衣人又折了回来。赫佳蓝樱故伎重演,又一次骗过马上的黑衣人。待马影随着弯路转入沙丘背后,赫佳蓝樱一跃而起,如一只洁白的梅花鹿在银色的沙原上疾速奔跑。

赫佳蓝樱刚刚离开乱坟地,急不可耐的野狗便冲了过去,踩上酸枣棵子又慌忙缩了回去。但它们并未退去,绕着酸枣棵转了几圈便开始用嘴试着叼那些树枝。酸枣枝上长满尖硬的刺,枝与枝之间又相互盘缠着,野狗费了好大周折才从酸枣棵中开出一条路,再看那两只坚忍不拔的野狗,嘴巴和前爪已渗出血来。

野狗围在反扣的水缸前,又试着用头顶,爪子刨,身子扛,试图将笨重的水缸揿翻。幸亏沉重的陶缸四壁光滑,两只野狗费尽气力那缸仍稳如泰山。但野狗仍不死心,围着陶缸转过几圈,伸出嘴巴互相在脸上摩挲,似乎在商量着对策。果然,两只野狗竟一齐用前爪去刨缸下的沙土。不一会的工夫竟扒出一个坑来,那只硕大、沉重的水缸也随着晃了晃。两只野狗看到希望,加快频率刨起下面的沙土。

这时赫佳蓝樱已接近纳兰文博中邪的那座沙丘,离旱地魔莲几丈之外却有两匹善跑的蒙古马在啃着坡上的草皮,两个黑衣人手按腰刀,来回观察着周围的动静。赫佳蓝樱伏在沙堆后面焦灼地望着朗朗夜空,恼人的满月正无情地移向中天。半个时辰之后,纳兰文博的性命将随着救命之花的凋萎而远去。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一只张牙舞爪的沙蝎从穴中爬出,大概是嗅到人的气味,掉头便向她袭来。赫佳蓝樱从李太医那里得知这种小东西的毒性,心中不由地怵了几分,又怕惊动对面的黑衣人,只得将身子往后缩了缩。那蝎子却不依不饶,继续向卧在沙滩上的赫佳蓝樱追击。赫佳蓝樱刚想挪动身子再让它几分,蓦然发现身边长着一株番木鳖②,心中忽地有了主意。她依稀记得李太医讲过,将蝎子的毒液与番木鳖的毒汁配在一起,其毒性堪比见血封喉的毒箭木。

赫佳蓝樱将纳兰文博的尺二短剑轻轻抽出,紧闭呼吸,待那只沙漠蝎爬到眼前,突然伸出剑将它拦腰斩断。被斩成两截的蝎子躯体并未马上死去,仍在原地摇摆翻滚,后半段的尾巴翻卷过来,向着剑身便刺了一针,将一滴晶亮的毒汗留在寒光逼人的剑面。

赫佳蓝樱从发髻上取下一枚银簪。那簪子银光闪亮,一端嵌着红色的宝石。赫佳蓝樱也顾不了银簪的价值,忙将蝎子的毒液涂在别针上。又用短剑沿番木鳖的根部往下挖,挖下半尺深后从根部斩断,稍等片刻便有少量的液体从断面渗出来。赫佳蓝樱用指甲刮下一些,与银簪上的蝎子毒混在一起,转眼的工夫银簪上便闪着碣色的光泽。

赫佳蓝樱捏着银簪小心翼翼向前爬去,离黑衣人剩下十多步的时候才停下来,这时候能清楚地听到马啃枯草的嚓嚓声和黑衣人来回走动的沙沙声。赫佳蓝樱待一位黑衣人走近,屏住呼吸,缓缓将别针举起,猛地向着黑衣人抛过去。别针划出一条极细的银光飞出,赫佳蓝樱的心也不由地提到嗓子眼。如果这枚一寸长的别针不能准确刺中黑衣人的颈部,如果针上的毒性放不翻黑衣人,她与纳兰文博必将葬身这里了。

月光下只听黑衣哎哟一声,高声喊道:“有刺客!”

另一位黑衣人机警地转过身,发现赫佳蓝樱后操起腰刀向她奔来。赫佳蓝樱自知不是这些大内侍卫的对手,从沙地跃起便往后退。黑衣人刚追了几步,那边被刺中的黑衣人毒性发作,失声呼道:“大哥,我……我中了毒针,救……救我。”

追赶赫佳蓝樱的杀手只得停下脚步,悻悻地瞪一眼几丈外的赫佳蓝樱,从地上扶起中毒的同伴,将他横放在马背上,跳上另一匹蒙古马,牵着伤者那匹座骑的缰绳匆匆离去。

赫佳蓝樱不等两骑走远便冲向沙丘,伏下身寻找旱地魔莲开花的地方。这时刻满月已升上中天,眼前一朵浅蓝色的人面兰沐着月光绽开,并散发出淡雅的清香。赫佳蓝樱眼前一亮,一个箭步扑过去,跪在沙地上将那朵美丽的小花轻轻摘下,取出一方精美的绢巾,包上兰花轻轻放回怀中。随后翻身而起,使出浑身的轻功,脚尖蜻蜓点水般沿原路飞飙而去。

眼见得满月偏西,坟地已变做野兽的天堂。两只野狗还在百折不挠地刨着水缸下面的沙土。一只独眼狼不知从哪跑来,似乎闻到了人肉味,立在不远处冷冷盯着两条勤奋工作的野狗。野狗自然不肯放弃到嘴的人肉,经过短暂的讨论,一条体形稍大的野狗分出去对付饿狼,另一条继续在陶缸下刨坑,但挖坑的进度明显慢了下来。

在野狗坚忍不拔的努力下,缸下的沙坑继续扩大,沉重的陶缸失去根基,渐渐向一边倾斜。只要那只野狗继续刨下去,要不多久陶缸便会顷覆,昏迷中的纳兰文博好汉一世,也难逃被野狗饿狼分尸的悲惨结局。果然,随着野狗坚忍不拔的努力,笨重的陶缸一侧失去支撑,轰然倒向一边,盘腿而坐的纳兰文博赫然暴露在惨白的月光下。不远处那只饿狼见到坑中的死尸红着眼直冲过来,一直监视着它的野狗怎会拱手让出到手的美食,毫不客气就迎了上去,狗和狼顿时厮咬成一团,不知是狗毛还是狼毛在空中雪片般飞扬。另一条野狗回首望望仍在厮杀的同伴,转身跃入坑中,扑在纳兰文博身上,准备在战斗前先饱餐一番。

危急关头,只见赫佳蓝樱手持短剑冲了过来,一个鱼跃对准纳兰文博身上的野狗便是一剑。这一剑不偏不斜刺中野狗的喉咙,那狗只沉沉地吠了一声便倒在坑中。两只酣斗的野狗和饿狼忽见生人闯入它们的领地,立刻停下厮咬。那野狗见自己的同伴被杀,便不顾一切向赫佳蓝樱扑过去。赫佳蓝樱迎着闪电般冲来的野狗面不改色,在既将扑到自己的瞬间闪身躲过,又顺势举起短剑直刺过去,锋利无比的剑刃划过野狗的腹部,落地的野狗当场毙倒,肚皮开裂处肠子流出一地。

赫佳蓝樱顾不得那条饿狼,忙跳入坑中,从怀内取出那团绢巾,打开后现出那朵淡蓝的人面兰,坑中顿时散发出淡淡的馨香。赫佳蓝樱轻轻拈起花朵,送在纳兰文博鼻子前。

不大工夫,纳蓝文博缓缓睁开双目,见自己正躺在袒露着抹胸的赫佳蓝樱怀里,忙坐直身子,抬头看看夜空,疑惑地问道:“蓝樱姑娘,我们这是在哪里?”

赫佳蓝樱见纳兰文博醒来,低头见自己竟袒露着抹胸,忙差涩地糸上丝袍的纽扣,回道:“快走,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回头我再告诉你实情。”

纳兰文博拾起脚边的短剑,两人从坑中跳出,那条饿狼正在啃食毙命的野狗,见到他们停止嚼食,瞪着绿荧荧的小眼睛望着这边。纳兰文博将短剑随手掷出去,只见一道寒光飞出,不偏不斜刺中饿狼的喉咙。饿狼倒地后弹了几下后腿,便不再动弹。纳兰文博过去拔出短剑,在沙土上揩尽血迹,与赫佳蓝樱顶着月光向东北方向急急离去。

这时施瓦茨教授也苏醒过来,睁开眼望着一轮明月问道:“告诉我博士,我是不是打了个盹?”

李明唐听了笑道:“教授,你这个盹打得好长,睡了差不多二十四个小时。”

文晓南也从旁边问道:“唐兄,你是说……我们中了花毒?”

李明唐回道:“昨日那花叫旱地魔莲,奇毒无比,不是姬豫从开封城千辛万苦讨来解药,两人这会儿怕是见阎王了。”

文晓南一把抓住李明唐的胳膊问道:“解药?哪里来的解药?”

李明唐朝那株奇异的兰草望去,转眼间那朵蓝色的人面兰花已悄然凋谢,待他再回头寻那个烧纸钱的老妪,除了月光似水,哪里还有老妪的身影,连沙地上的灰烬也无影无踪,仿佛刚才就是一场梦。

李明唐揉揉双眼,还想告诉她一天的经历,姬豫却抢先回道:“小师妹,我困了,还是回帐蓬睡一会吧。博士,高记,你们熬了一夜也该困了吧?”

李明唐这才感觉困意袭来,便与高原返回自己的帐蓬。姬豫也打着呵欠道:“小师妹,你和教授睡了一天一夜,大概不困了吧?拜托,劳驾你与教授为我们站一班岗吧。”

注:①这里的霍乱不是指中国古代传统的急性肠道传染病,是近代大规模流行的鼠疫;②又名马钱子,毒性较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