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后众人吃过简单的早餐,拆除帐蓬后又为下一步的路线出现分歧。文晓南坚持沿纳兰文博与赫佳蓝樱的足迹走下去,将每一个遗漏的细节都补齐。施瓦茨教授将硕大的旅行包背上肩,一付不容置疑的口气道:“女士,您既然对百年前的古人如此感兴趣,那就沿着荒沙继续前进吧。我和博士现在就去开封拜会李太医的后代。”
文晓南又将目光投向李明唐,殷切地问道:“师兄,你就不想知道文博侍卫与贺兰宫女如何走出这片沙丘,又是怎样进到开封城?”
李明唐却不正面回答,绕到文晓南的旅行背包后面,问道:“小师妹,要不要我帮忙上肩?”
文晓南抓紧旅行包的背带,不依不饶问道:“师兄,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李明唐见绕不过这个坎,只得回道:“小师妹,教授的话也许有道理,既然知道了结果,何必再去求过程?时间不等人,寻找不死之花才是我们最终的目的。”
文晓南仍不死心,又将目光转向高原。高原暗知木已成舟,便装做收拾背包躲避文晓南的求援。孤立无援的文晓南只得将求助目光投向一直冷眼旁观的姬豫。姬豫向文晓南眨眨眼,转向施瓦茨道:“教授,您不想问问小师妹,她的太姥爷到古城的第一天见到了什么?”
这话倒是提醒了已走出几步远的施瓦茨,他昨日与文晓南还有一个协议未了,便转过身看着文晓南。文晓南竟调皮地笑起来,回道:“抱歉,太姥爷第一日进城已是掌灯时分,找了一家客栈便早早休息了。”
施瓦茨教授有一种受骗的感觉,愤怒的目光盯着文晓南。文晓南红着脸支吾道:“对不起哦,我讲得全是实话。教授,您非要听精彩的故事,我只好给您编一段了。”
施瓦茨眨着蓝色的眼睛想了想,文晓南的故事虽然平淡,但她并没有违背承诺,摇摇头无奈地笑道:“小姑娘,您很聪明。”
三辆车离开官渡古战场向开封驶去,很快便进到城中,走在前面的帕拉丁在城西的大梁门前停下。不远处就是那座檐牙穿云,气势恢宏的仿古建筑。姬豫下车后向文晓南问道:“小师妹,当年知府将中医堂的李先生请去,是否将他扣在府中?”
文晓南疑惑地望一眼姬豫,反问道:“师姐,您怎么知道李先生被软禁在知府衙门?”
姬豫笑道:“看来,我是猜对了。”
文晓南点头道:“不错,那日贺兰宫女虽化了妆,但进城不久还是被太姥爷的人发现,尾随着她找到李氏中医堂。也幸亏是太姥爷首先找到李太医,若换成皇党的人,没准当时就会要了他的性命。”
只对结果感兴趣的施瓦茨忙问道:“那后来呢?文女士,过程并不重要,我只想知道文博侍卫从李太医那里是否得到有用的线索?”
文晓南拿白眼珠翻着施瓦茨教授回道:“教授,我不明白,您做研究也这么不重视过程?”见施瓦茨耸耸肩沉默下来,文晓南继续讲道,“范知府是汉人,祖籍宁波人,凭着这层关系,太姥爷去府上游说,自然是分析政局,向他挑明大清必将灭亡的道理。范知府也是聪明人,早已看破时局,何去何从早有自己的打算,便派师爷出马,将李太医请到府内软禁起来。”
李明唐已猜出下面的故事,问道:“不知……当年的府衙还在不在?”
姬豫略一思索回道:“走,去府衙遗址看看。”
上午7:50分,省府前街。一座铺满广告,充斥着商业味的大院。历经大清王朝的府衙,民国和新中国的省政府、再经开封地区专署,如今已变做一家贸易公司的资产,丝毫找不到当年的威严。文晓南失望地打量着人来人往的不绣钢伸缩门,还原了一段百年前的往事。
光绪三十四年(公元1908年),农历四月十九,申初。
一等侍卫纳兰文博与宫女赫佳蓝樱几经路人指点来到府衙前。青石台阶两边一对威风凛凛的汉白玉立狮,挎着腰刀的衙役盛气凌人拦在两人面前。纳兰文博双手抱拳做一个揖道:“烦请这位爷与知府大老爷通报一声,就说有京城来的朋友求见。”
黑壮的衙役上下打量一遍这个气宇轩昂,撇着京腔的男子,再望一眼身着五锦旗袍,出水芙蓉般的年轻女子,凭着多年的官场经验感到来者岂是等闲之辈,竟也放下架子还了一个揖道:“两位客官少等片刻,本职这就去禀报大老爷。
过不多时,传来钟楼悠长的报时钟声,接着就见身着四品朝服,头戴花顶的范知府从门后转出,抱拳连声喊道:“得罪,得罪,不知奉国将军驾到,卑府有失远迎,还望将军恕罪。”
范知府原籍山西,长得人高马大,初望豪爽侠义,却是极有心计的官场中人。原是帝党的人,任大理寺少卿,当年曾追随恩师康有为先生参于戊戌变法,原想帮助光绪帝夺回皇权,自己也换顶三眼花翎戴戴,没想变法失败,光绪帝被囚瀛台。幸亏范某识得大局,见风转舵归依后党,虽保住官职,但京官是做不成了,放任一个开封知府,心中一直郁郁不平。
纳兰文博在京城曾与范知府见过几面,抱拳笑道:“几日未见,知府大老爷又富态许多。想来治下定是政通民勤,百姓安居乐业啊。”
范知府下来台阶,哈哈笑道:“将军过奖了,托老佛爷的福,还算过得去吧。”又望着赫佳蓝樱问道:“这位姑娘是?……”
赫佳蓝樱猜到帝党的人已抢在前面与范知府会面,这时再隐瞒身份已毫无意义,两手放在腰间行了一个蹲安礼,如实回道:“小女赫佳蓝樱,太后身边的秀女。因太后龙体欠安,特奉懿旨出宫协助纳兰将军寻找李太医,讨要妙手回春的方子。小女初次拜到府下,还求知府大老爷不吝相助。”
范知府朗朗笑道:“既是老佛爷的懿旨,好说,好说。”
进到府内后堂会客厅,分宾主入座,茶过三巡后纳兰文博道:“请知府大老爷请出李太医,我们也好回宫复命。”
范知府见到了非摊牌不可的地步,咳一声道:“纳兰将军,你我都是行伍出身,我们就打开窗户明讲了吧。”范知府俯下身子,压低声音故作玄虚道:“不瞒将军,一日之内,皇上的人和革命党人前脚跟着后脚光顾我这小小的府衙,而且全冲着李太医而来。将军猜一猜,他们要我对李太医如何?”
纳兰文博略一沉思道:“还用猜吗?定是杀人灭口。见不到李太医就讨不来秘方,太后的病就难治愈。——他们不就盼着太后归西,天下大乱?”
范知府呵呵笑道:“奉国将军不愧为太后身边的虎将,料事如神啊。”
纳兰文博抱拳道:“文博再次恳请知府大老爷放还李太医,待本职回宫,定当在太后面前为府爷好言举荐。”
范知府听了仰身大笑道:“纳兰将军,您给我出了道天大的难题。如今天下局势已渐露端倪,皇上身陷深宫,空担个万岁的名分罢了。太后已是七十有三,我靠住一个秋叶飘落的老太婆又有几日好?依我看,大清的江山气数已尽,换主已是迟早的事。我是汉人,本该逐清复汉,免得日后落个汉贼的名声。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但皇上对我不薄,广厦先生①又是我的恩师,恩将仇报岂不是小人?太后这边,握有生杀大权,眼下我的花翎顶戴还是她老人家恩赐。纳兰将军,您给我出个主意,我是该得罪哪一方呢?”
纳兰文博冷笑道:“好一个圆滑的知府大老爷,看来,你是不想交出李太医了?”
范知府捋着颌下的短须笑道:“将军一路车马劳顿,下官在后园略备薄酒为将军接风,李太医的事嘛,酒后下官自会安排。”
纳兰文博欠身谢道:“客随主便,一切全凭知府大老爷安排。”
纳兰文博与赫佳蓝樱随范知府进到后花园,沿卵石小道来到一处茅草顶的水榭,就见水榭正中排一一桌丰盛的酒席。众人尚未落座,却见范知府拍了一个响亮的巴掌,只见师爷陪着一位鹤发童颜的道士从对面小桥走来,捕快引着一位中等身材,眉清目秀的书生从竹林下现身。纳兰文博眼尖手快,立刻将尽二短剑从腰间拔出。——原来那两位一个是在黄河北岸占卦的老道,另一位是在墨香书院盗取折扇的黑衣人。
那两位也绝非等闲之辈,意外见到对手也迅速做出反应。道士已跳回小桥对面,执一柄长剑在手,黑衣人立在竹林下,已从怀中抽出一把德国造大口径转轮手枪。范知府见了一阵长笑,惊得枝头的家雀扑愣愣飞起。范知府挥挥手道:“各位稍安勿躁,既然进到我府中,便是我的客人。哪个先动家伙,就是对下官非礼,别怪下官对他不客气了!”
听了这话三人才慢慢收起家伙,却仍虎视眈眈盯着另外两人。范知府进到水榭外,将手掌向内一指,说声道:“请!”
众人走入水榭,按年岁先后入座,范知府将众人一一作了介绍。纳兰文博才知首座是一清道长,虽不知其来历,但能指挥紫禁城的大内侍卫,想必与帝党的关系非同寻常。对面那位在郑县城墙上交过手的白面书生竟是江南名士陈壁同,杭州西湖诗社坛主。陈先生出生名门,祖上陈阁老便是是雍正朝太子傅、文渊阁大学士陈元龙。范知府环视众人,举杯道:“各位英雄不期而至,虽是各为其主而来,已使府下蓬荜生辉,陈某仍是不胜感激。请,同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