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讲得滴水不漏,施瓦茨教授无奈地耸耸肩,望着李明唐说:“博士,还是您来介绍吧。”
李明唐想了想说:“在这些流水账般的记录中,一位叫纳兰文博的侍卫值得关注,资料显示,他官居正三品,按大清官制,应该是一等侍卫,显然,他一定是慈禧太后的贴身卫士。农历四月十一他还在《起居注》中出现,但以后不明不白从所有的记载中消失了。”李明唐不知该不该将那个宫女讲出来,便将目光转向施瓦茨,施瓦茨教授默契地向他投来一个极隐蔽的暗示。李明唐舔一舔干燥的嘴唇,打住了话题。
姬豫盯着李明唐问道:“完了?”
李明唐点点头回道:“完了。”
姬豫脸上飘过一片阴云,不知是对李明唐介绍的情况失望,还是对李明唐的撒谎失望。细心的李明唐察觉到姬豫的变化,白皙的脸上不由地泛出红晕。姬豫摇摇头说:“还有一个细节,不知为何没有引起两位老师的注意?《起居注》上写得很清楚,太后上元夜在宫中赏灯,一时高兴多待了会儿,偶遇风寒后卧床多日。自那日起,已经七十三岁的太后身体便每况愈下。1908年5月11日,也就是农历四月十二,《起居注》中有一段记载——晨膳毕。辰正,太后召一等侍卫文博于丽景轩,仅留侍女,余皆退。巳初一刻,御药房送汤至。这段记录说明了什么?八点纳兰文博入宫至九点十五分御药房送药,太后与纳兰文博至少有一个小时的密谈。密谈的内容除了太后与侍卫,还有一位重要的见证人——太后的贴身宫女赫佳蓝樱。”
听着姬豫慎密细致的分析,李明唐目瞪口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怎么也不会相信眼前的事实。两大本厚厚的卷宗,不足一个小时的浏览,连数字都能如此准确地叙述出来,除非她脑子里嵌着一枚高容量的芯片。施瓦茨教授显然也被这个奇异的女子惊呆了,张大嘴只剩下呼吸的份。
三人来到院子里,耀眼的光线下,李明唐惊奇地发现姬豫的皮肤异常细腻,皮肤下的毛细血管隐约可见,胭脂红的脸颊上长着细细的绒毛,如一枚熟透的五月鲜桃。细心的李明唐还发现,姬豫右耳垂长着一颗芝麻大的美人痣。望着这颗美人痣,李明唐的心跳又开始加速,慌忙将目光从姬豫脸上移开。环顾四周后说:“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不如……寻一处僻静的地方,我们边休息边讨论如何?”
姬豫回道:“故宫这一带太热闹,根本找不到那种地方。”
李明唐说:“北京的变化太快,我离开时间久了,还真摸不着北,姬女士推荐一处吧。”
姬玉犹豫片刻回道:“也行,但首先申明——费用我们AA制。”
李明唐轻轻一笑算是默认,心下对姬豫的好感又暗自升级。他明白,一个受过良好教育和家庭教养的女孩子是不会轻易接受陌生人的邀请。
众人乘车来到国子监街,过了箭厂胡同见到秀冠咖啡馆。进到咖啡厅内,果然气质不俗。雕花窗框隔档,老式床楣板壁饰,彩绘的敦煌飞天屋顶,古色古香的实木桌椅。这里的客人也不寻常,随处可见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姬豫告诉两人,咖啡馆的老板是位古家具收藏家,室内的装饰自然与众不同。
三人在一处靠窗的隔间坐下,旋瓦茨教授的心思显然不在喝咖啡上,人未坐稳开门直见嵩山雪道:“姬女士,请接受我的道歉。在阅览室,我确实向您隐瞒了档案中的部分发现。”不知是施瓦茨教授老到,还是他具有德国人行事认真的传统,姬豫在阅览室提到的那个细节,两位善于在纷乱的现象中抓住实质的学者,又是有备而来,怎么可能遗漏?他的道歉无疑是正确的选择——直接承认是更好的防守。
姬豫面带微笑,望着施瓦茨教授道:“施瓦茨教授的直率、坦诚令人敬佩。开诚布公地讲,两位老师的中国之行也为寻找传说中的不死之花吧?”
施瓦茨教授没料到姬豫比他更直率,直接就奔主题来了。鼻子尖渗出不易觉察的汗珠,反问道:“您凭什么认为我们为不死之花而来。”
心细的李明唐不由地多望了姬豫一眼。他越发琢磨不透这个文静、明丽的女子。她客气、礼貌的言语中隐含了太多的未知数,解不透她是清澈的溪水还是深不可测的大海。
姬豫的目光在李明唐脸上短暂停留后又移到施瓦茨教授那边,略显惊讶问道:“如果不是为不死之花而来,请解释……您们来紫禁城查阅《起居注》又是在做哪项研究?”望着表情窘迫的施瓦茨,姬豫严肃地说:“我有一个建议,为了我们不同的目的,大家不妨联合起来,互相协作,充分发挥不同的专业特长,共同寻找不死之花。”
施瓦茨教授却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回道:“谢谢您的建议。但我遗憾地告诉您——我拒绝您的建议,我们中国之行不需要任何帮助。”
姬豫对这个回答似乎早有准备,似笑非笑,双目微微眯起,问道:“施瓦茨教授,历史……不过是昨日的流星。我只向您提出一个小小的问题——您如何去追踪那段雁过晴空,风吹柳梢的历史?”
这个问题正是李明唐与施瓦茨之痛,施瓦茨教授张口结舌无以回答。此刻,李明唐已将遥远的不死之花丢在九霄云外,姬豫发问时那个似笑非笑,两目微闭的表情强烈震撼着他的心灵。梦中那位清秀、端庄的女子,就是带着这种调皮、可爱的神情反复出现。他曾拒绝过多位姑娘的暗示和朋友的介绍,虽然已近而立之年,但他仍在苦苦等待梦中的女子。如今,梦牵魂绕的女子竟以这种方式横空出世。
姬豫又将目光投向李明唐,两人目光相触的一瞬间,又慌乱地避开了。她优雅地端起纯白的骨瓷杯,打量过杯里的咖啡,又将期待的目光返回到李明唐脸上,平静地问道:“李老师,您不会拒绝我的建议吧?”
李明唐下意识地捏着耳朵垂。他有个奇怪的毛病,一紧张耳朵就发烫,捏着耳朵垂才能将紧张的心情压下去。李明唐待耳朵不再发烫,望着施瓦茨回道:“我想……这个建议……也许有道理。施瓦茨教授,我们不妨……”
施瓦茨教授的余光无意间瞥到另一间包厢里的高原,脸色忽地阴沉下来,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说:“姬女士,我再次申明——我们没有合作的必要!我想,今日的谈话是否可以结束了?”
姬豫平静地摇摇头,从背包里抽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放在桌上,向施瓦茨伸出右手说;“希望我们再见。”起身离去的时候她突然弯下腰,压低声音对着李明唐念了一句唐诗,随后脚步轻盈地飘走了。
施瓦茨教授显然没听清那句唐诗,嘴里嘟哝道:“搞什么名堂?”
李明唐还在想着那首诗,嘴里反来复去念了几遍,却始终不得要领。只好掏出手机,接通互连网后将那句唐诗输入到搜索条中。过了一会儿,相关信息在液晶屏上逐条显示出来,从统计上看竟有四千多条。李明唐一边飞快地按着滚动键,一边迅速浏览筛选,上面的内容可谓五花八门,有诗词解释、网站名称,也有网络小说、博客散文,甚至还有电影下载,几乎翻遍了目录,却没有一条有用的信息。
等出租车的时候施瓦茨教授又问道:“告诉我,姬女士对您讲了什么。”
李明唐一边盯着来往的出租车,一边回道:“一句唐诗——宫花寂寞红。”
施瓦茨眨着蓝眼珠将那句唐诗一连念了几遍,仍解不出其中的奥妙。只得耸耸肩说:“博士,我还是不明白,一句唐诗能提供我们需要的信息?”
李明唐期期艾艾地回道:“姬豫已将打开秘密的第一把钥匙交给我,可我……连藏着秘密的锁都没找到。”李明唐智商高达158,研究中的难题没有解不开的,如今面对一句唐诗却束手无策,心中不免沮丧。
施瓦茨教授皱起眉道:“会不会是个圈套?我拒绝了她要求合作的建议,为了抢在我们之前找到不死之花,故意扔下一句不明不白的唐诗将我们引入歧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