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五月初五端午节,磨坊放假了一日。出门去,街上各种香包,花饼。听说县老爷请了戏子唱戏,还有高僧,卜卦问津,可以求平安符。打听才知晓,高僧在城隍庙里,门口有人把守,不交钱进不去。本想求个平安符,也只能作罢了。
此时,想想静寺也放假了。不知道胡丽是否已经回家了,许久没有她的味道和气息。一圈下来,烈日当头。只好回到磨坊,吃了一个鸡蛋睡觉。
过了半个多月,等我也和他们一般。有一天,父亲来结了工钱,领我回去。
原来是静寺叫我去,在保证书上按手印。内容大致是,我一定不舞弊之类的话。
这一日,我在街上看见了李慕心,他正在酒肆里和一帮地痞流氓喝着酒吃肉。全然已经没有先前那么落魄和微弱,往事不堪回首,他也回来了。
三年前,李慕心还是我们的三师兄,师傅们眼中的好徒弟。资质好,反应快。满脸的痘子泛着血丝,再加上以前练功不小心,脸先着地,撞掉了两颗大门牙,说话的时候漏着气。
可惜,后来惹了强盛他们,日日被找茬,只好流着眼泪离开。我不知道他回来做什么,许久未见,大家见了,都客气地说,老李,回来了啊。
“回来转转。”他满脸堆笑,一一回答。
强盛和他那一帮兄弟,未看见踪迹。听说是临了,怕人报复,提前回家了。
见到胡丽,却没有机会说话,只是远远地看着。等她回过头,看到我,我一直看,一直看,陷入深思,变成了发呆,配合着眼泪。想想世间太多的****,假使想在一起,变换了经历,变换风景,回不去从前。
朝廷的选拔,惧怕还是期待,终究还是来了。对于练武的人,这应该算是规模空前,氛围绝后的事。当然除过那些高宦富贾的子孙,我们梦寐以求的辉煌,无非以后吃皇粮,拿俸禄,拥绝色美妇。只是这么多年来,被众师傅形容得玄幻高雅罢了。
六月六这一天,所有的人。只要获得了资格,齐聚县里。一时间,平日里在门口拉客的民居,已然彪价二十倍,且还有多人抢不得。
县城有五个考点,文武分开。门口聚满了陪考的家长,车子和轿子。人人神色凝重,异常紧张。
虽然由于我的不良行为,离开了静寺,但是参加科考资格尚在。
六月初三,去静寺领了铁证。何为铁证,其实就是一块证明自己的身份的铁板,不对,应该说是半块。本是一块铁板,刻着考生画像,被齐脖斩断。脑袋留给监考大人,身材自己留着。铁板背部是年号。
去静寺看了看,恰好是假休,也没见到什么人。只是门打更的三瘸子远远看见,大声问我:“谁?干啥的!”
按照规定,参加武考的人,只容许携带木枪木剑。
考试前,父亲找了一家民居,我二人住下。也不再叮嘱,只是叫我好好考。他在考场外等候,护送我去考,再护送我回来。
考试在一个间敞亮屋子里,两个个副监一个主考。主考是各地请来的县级武状元。副监主要为衙役,负责查查铁证,听从主考的调遣,开考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
我们坐在下面,主考坐在太师椅上,慢悠悠地讲:
杂家受圣上委托,为朝廷选拔人才。所以,尔等当要尽力,展自己所能。勿要痴心妄想,投机耍滑,一旦抓获,终生不录用,慎之,思之。
其中一个副监说道:“主考大人说的对,我等受圣上委托,为朝廷选拔人才,所以……慎之,思之。重复完这一段,时间过了半刻。
另一副监将一红漆箱子抱来,放在桌上。对着我们说:“看清楚,密封的。”
“主考大人,可以开始了吗?”
“嗯。”
第一项:听风雨金戈,知春夏铁马。考音波功。
第二项:看落花蝶舞,晓时令幻法。这个考见识,会拿出十幅图,让我们识别这是什么功夫,什么招式。
第三项:行在幽绝处,化嶙峋峰峦。考破招。
……
终于考完了。出门看见父亲,站在等候的人群中,太阳照射在脑门上,黝黑锃亮。
“怎么样?”急急地问。
“就那样。”
“到底怎么样?”
“好着呢。”
父亲听完才长舒一口气。
下午考完,母亲也在家里待不住,等候在外面,见了我如是问。
考完了觉得有些累,先嘱托父母亲回民居,自己转转。
碰着认识的,总会问:“怎么样?”
“一塌糊涂。”
“我也是唉,那个是迷迭香吗?”嘴上这样说,看他样子,心里其实早已乐开花。就像有些人一样,为混乱而生,太平世界里,处处不得意。
想去转转,四处都挤满了人,回来碰见王五,他在那笑嘻嘻的。这次大会考根本就没打扰到他,没胃口这个词永远不会出现在他的词典里。
上次一起打赌,他吃了一百五十个小笼包子,外加两碗小米粥。吃完还一个劲地摸着肚皮说:“哎呀呀,不是包子太热,吃了肚子胀,我还能吃一百个呢。“
王五见了我,格外热情。也是所有人,也是这般。估计是大家觉得以后也不打交道了,彼此和善大方起来。王五问:“老孙,考得咋样?”
“我跟出题的人,总想不到一起走。”
“唉,没事,考不上饭总要吃嘛。”说着就要拉我去吃饭。
突然,下起了雨,由小转大,我俩躲进了一个小酒馆里。地上干净,桌椅摆设整齐,伙计在店里昏昏欲睡。
“吃点什么?”
王五点了两份汆面,又要了酒,给我斟满。饮了一杯,驱赶身上的湿气。
门外许多匆忙奔跑的考生,出门时没有带着伞,有的人把木剑举过头顶,试图遮挡住身体。
忽然,行人中有一个人,鲜艳地衣服,修长的腿。我心中咯噔一下,疼痛起来。不知道她要去往何处,是否是我看错。王五见我发呆,笑着说:“想什么呢?来,喝一杯,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等没酒空流泪啊。”
我苦笑一下。
科考完,县里塞满了人。大街小巷,全是一群群人,店铺老板,笑盈盈地迎接着客人,呼唤他们。
父亲陪考几日,面色也憔悴不少,先行和母亲回家去了。几个以前关系如温水的人,此刻间阔绰豪迈,纠结在一起,喝酒打诨。游荡在街上,县衙对门,是一个大庙。先前来过。
开阔的场地上,铺着红砖。高大的围墙上,涂上殷暗的红色。进了大门,一片开阔地,脚下青石铺成了一个大大地太极图。黑盛处,显小白。白盛处,现弱黑。
阿明跑上去,站在上面。笑着说:“太极生八卦,八卦生两仪,法道自然,上善若水,阿弥陀佛。”
众人笑着说,你还懂这个呀。
“他爷爷是喇嘛,他爸爸是阴阳。你说能不懂吗?”有人打趣。
说着众人上了台阶,看见主殿。门口立着一个巨大的鼎,高一丈。不知道作何用处,上香的人也够不着。
店门却窄小局促,两扇小门,红漆剥落。里面早已跪满人,男的女的。门口的老年接待笑着说:“小伙子,进来上个香吧,很灵的,许多科考的人都在这求保佑呢。”
“我保佑不保佑都一个样子。”笑着拒绝了。
桌上塑着一个巨大的铜人,衣着褴禄,蹲坐在那里。形体高大,直接房顶。询问才得知,此铜人为伏羲。相传生于我们这边,又相传生于另一个地方,双方你争我夺,不可开交。
据说修建这伏羲庙,花了好多时间,光这一铜人,估计也耗费不少人财。殿内香火鼎盛,许多科考的人跪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伏拜不止。真可谓临时抱佛脚。
这一日,走到菜市口,只见拉起拦绳,许多人聚拢在那里。走近一看,是猜谜的赌钱游戏。
一条长桌子后面,坐着几个人。一长裙胭脂浓郁的女人,打开木箱,取出一个包裹着的纸卷。打开,挂在桌子前,上云:繁华百态尽入,春秋长留,水无声,鸟不鸣。(赔注半)
众人纷纷领了单子,填上答案,标明押注。连着钱一道交付出去。一小哥提着锣,边敲边喊:“还有没买注,快点了啊,要开了。”
女人又拿出一个箱子打开,取出纸卷展开,答案是画。有人欢呼中了,有人捶胸顿足叹息,这么简单都没想到。
一行人看着心痒痒,也掏出钱财押注。这一题面为,西处有髯郎,貌丑而音谄。(一字,赔注三)
绞尽脑汁思索,最终得出答案为猢。等谜面揭晓,却是羞字。押下去的钱财,颗粒无收。
众人不平意犹未尽,欲要再来一局。谜面是,似断不断,各为一半。(物,赔注八)摸不着头脑,只好作罢。
几日下来,囊中资材,皆所剩无几。只好相互告辞,回家去了。
家中麦子也黄了,磨刀霍霍,整日在陇上,顶着烈日,挥着胳膊割麦。时间交到了七月,地里的活儿也忙完了,离着发榜也将近,空气也极为炎热。我脑子中空空。
村里一起的等待的孩子,彼此见了。也礼貌客气地恭维几句,每个人心里,藏着一个大秘密,不肯说出来。外人看来,便是心事。
等待是件煎熬的事情,闲下来,看着雷声阵阵,屋檐水倒流,才想起许久忘却的胡丽。
她在做什么?
按照规定。朝廷将各个高等武社划分层次,一批一批录。越早录用的越好,等到最后一批录用。最先录用的,即将要回家过年了。
发榜那日,我不敢去看。父亲不辞辛苦,挤在众人里,寻找我的名字。本来不抱有任何希望,母亲说:“看啥看,根本就没考上。”
谁知,父亲回来,满脸堆笑。
“录上了,录上了。”见了母亲几乎喊出来。
“什么录上了?”母亲急切地问。
“咱家娃录上了。”
“哪里?”
“宁山大武社。”
我一时间也不知道何种缘故,竟呆住了。母亲呜咽着,眼泪滴下来。后来村里人陆续传来消息,说我真的录上了。
众人见了我,眉笑颜开,贺喜奉承,好不自在。我也瞬间变得,豁达起来,客气起来。
去了静寺,见门口贴着红榜,我的名字赧然立在前排。教习们见了我,笑着说:“不错啊,不负众望。”
我在榜上寻找,没有胡丽的名字。心中计较,是自己漏看了。可是,重新看过,仍旧没有她的名字。想想也是,我们堂口只考上了一个。老丁的堂口出乎意料,居然考上了八个。
“一天就知道打架斗狠,真到了关键都蔫下来了。”
“可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