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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一只飞虻(3)

“是你小子啊。你还在那个什么州吗?”冯闽南一口的京腔,竟然不知道清州的名字。

在他们这一届同学中,留京的人大体有三种,一是北京生源,二是有门路有后台,三则是受聘于外资或私营企业。冯闽南的爷爷是个转战南北的老革命,最后做了京官,他属于一、二种兼而有之,自然进得了国家部委、上层部门。像魏泽西这样的,既没有门路后台,又不想到企业打工,只能回原籍。如果他不考研究生,连进省报社也是不可能的。

“你好吗?是不是告诉我你和林莹准备结婚了?”

“有这么快吗?你呢?”

“还没呢,孤家寡人。”

“别是挑花眼了吧?”

“咱什么眼神,至于吗?你那个法律系的老乡怎么样?”

魏泽西捂住听筒,对杨光说:“问你呢——你是说杨光吧?原来在市委组织部,现在他当警察了……”

“是吗?对了,你们好像还是情敌嘛。有意思,把两个情敌弄到了一个城市,主角却在省城守望,她不怕你们火并啊。”

魏泽西对杨光笑笑,说:“我们是情敌吗?我怎么不知道?”他们又聊了一会儿,他才和冯闽南讲了这篇稿子的情况,最后说:“好听的声音太多了,一片大好,我想应该有一只飞虻刺激他一下。”

冯闽南马上表示:“你现在就发E-mail给我,我争取发在最近的《每日电讯》上。”

“好的!”放下电话,魏泽西马上上网,发邮件,鼠标轻轻一点,稿子飞走了。命运的鸽子已经放飞,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他又给省报的值班编辑打电话。

值班编辑宋宁宇听了内容介绍后,谨慎地问:“不过分吧?现在全省各地、市可是要开大会了。”

“你挺有政治敏感性的嘛。”

“现在不是讲要政治家办报嘛。”

“你当个阴谋家还差不多。我先把稿子发过去,你看看再说。”

鼠标轻轻一点,发送成功。他突然感到一片平静,觉得这是他做了3年记者干成的最有价值的一件事。他关了电脑,回头看着杨光。

杨光如释重负地笑了笑,问:“知道我来干什么吗?”

魏泽西说:“赶我上贼船。”

杨光说:“其实我没这个义务。昨天,我们陆支队不知为什么会问起那晚扫黄你怎么去了,我说是我让你去的,并保证你不会随便报道。他是明知故问,知道我们是大学同学,再说我们支队有什么宣传任务还仰仗你这位省报记者呢。谁知他接下来说了一句让我很没有面子的话——原话我就不说了,总之,如果他的话代表社会评价的话,作为老同学,我很不乐于接受。”

魏泽西这次不仅仅是窘迫,而是极度的难堪。为了挽回面子,他鼓起勇气说:“我知道社会对记者的评价,但是我还想听!”

杨光极力平静地说:“我不是来告诉你这些的,而是作为老同学,想证明陆支队的看法是看走了眼。他怎么可能比我更了解你。当然,你也可能会说,社会对警察的评价也不怎么样,但我不在乎,因为我更了解警察,至少我了解我认识的警察。”

“别说了,杨光。我一直很敬重你,否则我也不会来清州。同时我也谢谢你,谢谢老同学!”

杨光站起来,笑笑,说:“我还要去政法委办点事,回见。”

杨光走后,魏泽西静静地抽了一支烟,他能想象陆支队长对杨光说了什么。曾经连郭书贤都看不起他。仔细回忆,他这一生中很少有和杨光这次直面人性弱点与丑陋的谈话,夜深人静的自省毕竟是自己的事,这种当面被揭穿的感觉让人如芒在背——好在陆海洋的确看走了眼!然后他给林莹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通了,她人却不在电话边,同事在大声叫:“林莹!魏泽西的电话!”

不一会儿,林莹跑过来接住电话,问:“后天爸爸生日,你不回来吗?”

魏泽西打电话正要告诉她这两天他准备回报社一趟,但忘了准岳父的生日,马上说:“我就是要告诉你这事。”

“提前打电话。”

放下电话,他在房间里踱步,看到了书柜里从清川带回来的玉溪烟,想给父亲带一条。之后他信手翻了翻今天的报纸,《清州日报》一条新闻跃入他的眼帘:

“清川黄金大王金明峡私藏爆炸物品昨日被判刑”。

魏泽西马上从报道中寻找关键词: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被告不服,上诉市中级人民法院。

在有金矿的清川,以这种罪名可以抓的人能抓一大把,大名鼎鼎的金明峡与牛世坤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清川县公安局看守所门口,一辆黑色的桑塔纳2000停下来。金玉峡和嫂子杨春梅提着一个包裹下了车,来到看守所接待处,要求探望金明峡。金玉峡已经来过多次,但均以法律有规定不得会见为由被拒绝。最后还是律师告诉他,等宣判以后吧,这是规定。

自从金明峡被抓后,杨春梅就把孩子托付给公婆来到了城里。金玉峡把总经理办公室兼卧室让了出来,可杨春梅死活不住,她睡不惯那席梦思床,让金玉峡在县城给她租了一间民房住下来,她说错在她,她要等到把金明峡换出来的那一天。

接待处窗口,一个年轻的值班看守把他们俩仔细打量了半天,询问了与金明峡什么关系,又查看了他们的身份证,让他们填写登记表。他们填写登记表的时候,值班看守回到值班室的里间,给值班所长打了个电话。

值班所长说:“你想办法拖延一下。”

“知道了。”拖延的办法很多,值班看守认真地检查金玉峡和杨春梅给金明峡带来的物品,借题发挥地提问着一些问题。

余长水接到电话,马上开车赶了过来。

值班看守告诉他:“金明峡的弟弟和老婆来看他来了,正在外面登记呢。”

余长水问:“电话接好了吗?”

值班看守已经接通了事先敷设在1号会见窗口的电话线,点了点头,同时给他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那个红色的电话。因为对这件事的不明就里,使余长水有瞬间的茫然。说到底,他不知道那个随身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它追缴回来了,原封不动地交给了牛世坤,还以为立了功呢,可是第二天,牛世坤却又打电话说他追缴回来的那个随身听是个冒牌货,并让他密切注意金明峡的动向,弄清那个录音机是否真的存在。事情如此翻来覆去,凭着余长水的聪明,他不可能不对录音机里的秘密产生兴趣,但他克制住自己不去多想,不去做冒险的游戏。牛世坤让查,他就忠心耿耿地去查吧。只是他担心,时过境迁,即使真的存在,能不能查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余长水示意开始。值班看守很快办完了探视手续,引着金玉峡和杨春梅到会见室外面等着。

十几分钟后,戴着手铐的金明峡出来了。他头被剃了,胡子却没有刮干净,显得胡子拉碴,有一种沧桑感。但他目光炯炯,看来面对铁窗,他的意志并没有消沉。看守所民警把他带到1号窗口,让他坐下来。所谓窗口,其实只是玻璃墙壁上一串阿拉伯数字分割的区间,有窗无口,可以相见但不能接触。金明峡隔着玻璃墙壁,两腿一叉,大大咧咧地在一把椅子上坐下。

这是金明峡被捕、判刑之后与亲属的第一次会见。金玉峡把电话递给嫂子,杨春梅拿起电话就哭了:“都怨我,你早说过把那些东西扔了,可是我觉得可惜……”

“嗯……”

“咱爹妈身体还好,孩子也好,你放心……”

“别哭了,我不怪你,不就两年吗?说不定我很快就出去了!”

“呜呜……”

“别哭了,我没事,你把电话给玉峡吧。”

金明峡在狱中最关心的是,他让同监室被放出去的毛蛋带出去的字条是不是交给了金玉峡,他是否明白字条上写的“东西在T2324出租车上”的意思。

金玉峡接过电话,看了看不远处站着的管教民警,压低了声音说:“那个出租车司机我们找到了,可是他一口否定,根本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我们又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我看他说的是实话。”

“你咋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我对他说我们愿意出一万元买回那东西,因为那东西对他没用……可他还是说没那么回事。”

“不会是牛世坤派的人先走了一步吧?”

“不会吧,那司机好像压根不知道这件事……不过,我看……”金玉峡隔着玻璃看哥哥一眼,“只要你能出来,那东西咱也别找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好好做生意,何必非要跟人家斗呢?”

金明峡失望地闭上了眼睛,自己的这个兄弟是个没有雄心的人,从小受穷,胆小怕事,能过上现在的日子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他沉默了良久,问:“上诉的情况咋样了?”

“欧阳律师正在准备上诉材料。但好像……”

“说。”

“欧阳律师说,如果有人举报,那么这一切都是合法的。现在唯一可以争取的,是我们以前曾开过金矿,那些爆炸物品的用途清楚,不至于对社会造成危害,至于后来没有上缴,需要找一个人承担没有上缴的责任……我看只好让嫂子顶上了。”

这怎么行?你嫂子是一个妇道人家。”

“这话我对欧阳律师说过,我说由我顶替,可他说我们只能依据事实——确实是嫂子舍不得扔把它收起来的。”说着,他有点歉意地看看嫂子。

站在旁边的杨春梅哭着说:“我愿意承担啊!”

管教民警看了看表走过来说:“时间到了。”

金明峡朝民警笑笑,站起来说:“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