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刘海涛在社会上混了几年之后就去了宝鸡,到他叔叔管后勤的一家工厂学开车,因为是外地人无法办理驾驶执照,他便跟学开车时认识的一个朋友一起到雄鸡公司当马仔。这期间他跟着老板走南闯北,做过正当的生意,也干了不少违法的勾当,黑道白道通吃。他还陪老板回过几次清州,认识了清州包括林子藤在内的各路人物。他那时已经成为雄鸡老板的心腹人物,举手投足显露出江湖上的忠肝义胆、精明强干。可是忽然有一天,老板金盆洗手了,要正经八百地做政协常委了。宣布公司散伙的时候,论功行赏,他分得赏金8万元。这一下他有钱了,暗中接过老板的生意做了半年,吃喝嫖赌风光了一阵子。可是最后的一笔买卖被一个南方人骗了,赔了个精光。运气从此急转直下,他的母亲又因心脏病住院,他只好求老板引荐,打道回府投靠了老板在清州的朋友林子藤……
刘海涛忽然意识到再这样“聊”下去,会对自己不利,同时想起律师的提示,他决定不跟陆海洋聊了,说:“这好像与本案无关。你总不是以朋友的身份和我聊天的吧?我累了,不想聊了。”
刘海涛不想聊与本案无关的事,这是他的权利。陆海洋终于意识到,这条路走不通。
春节过后刚刚上班,林莹走了,魏泽西的心空落落的。当然也因为他那篇文章不但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反而公开树敌,如果出租车司机案与牛世坤有关,那么更是危机四伏。同时,如果因此得罪了杨银基,就更加得不偿失了。心情这么一乱,春节前已经开头的小说也没情绪再写了。杨光来后,见他情绪恹恹的,说:“魏泽西,你是不是魂儿被林莹带走了?”
“你的魂儿才被赵菁菁带走了呢!本来,林莹走时是想向你告个别的,想到你正忙着谈恋爱呢,不便打扰。”
杨光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我们才认识两天,至于吗?”
“还不至于呢。那天晚上在小巴黎,你和赵菁菁举杯相望相见恨晚的表现,我和林莹都有点嫉妒了。”
杨光心理上很满足,说:“好了,我回头请你吃饭。”趁机说明来意,希望魏泽西再去一趟清川。魏泽西知道,凭他们的关系,他是不会专门来感谢的,果然另有企图。
魏泽西有所顾忌地说:“昨天晚上,市委举行了记者招待会,要我们驻站记者配合大会的召开。也可能是我多心,甄无忌过来与我碰杯时,特意说了一句‘配合是配合,批评也是配合嘛’!这种情况下,我再去清川搅和,你认为合适吗?”
“你是说从世俗的现实,还是从社会的正义?好好,咱不说什么正义,就算你写的那篇批评稿是沽名钓誉,你为什么不再沽名钓誉一回?沽名钓誉总比苟且偷生好,写那种配合的稿子有什么意义?”
魏泽西站起来,在房间里踱着步,说:“你还真不要激我,说不定我真的会再去一次清川。只是,采访金明峡这种在押人员,的确有很大的难度,而且你们市公安局又不便出面配合。”
杨光知道他已经同意了,心里兴奋,但却冷静地解释说:“从法律上说,市公安局介入的确理由不充分,当然还有策略上的考虑。记者采访,意图就可以有多种解释了,你们是无冕之王嘛。查明真相,警察有时候不如记者,所以才要新闻监督嘛。”
“但我需要先找一个令人信服的采访理由。对了,你们市局不是搞过一次收缴非法持有枪支和私藏爆炸物品的统一行动吗?是什么时间?”
杨光失望地说:“是半年以前的事了。”
“你再想想,看还有没有别的什么由头?”
“好像没有。”
“看来,我只能进行一次秘密采访了。”
杨光摇了摇头说:“这回有危险。不过,我可以请示刘局,派两个便衣保护你。如果有人对你图谋不轨,我们就可以正面介入了。”
“那我不成了诱饵?”
杨光重重地在他的肩膀上击了一掌,说:“你说的太难听了!”
春节过后,到处洋溢着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大家节后相聚,依然保持着春节里的快乐,每一个人都表现出了空前的热情,空前的好事。在人们相互的问候和闲谈中,中共清川县委(2000)11号文件一下子成了全县继《政绩工程的忧患》之后人们议论最热烈的焦点。文件本来是春节前发的,但春节放假后都回家了,因此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可是春节一上班,县直各单位,各乡镇党委、政府领导第一件事便是看到了县委下发的文件。其实对于他们这些参加了团拜会的人来说,文件的内容并不陌生,也没觉得有什么心机,可是印成白纸黑字的红头文件就不一样了,看着看着,不知怎么的就在社会上传开了。谁也没有想到,张波、杨银基在团拜会上说的话竟然印成了县委11号文件,成为反击魏泽西那篇杂音文章的有力武器。当然也因为,魏泽西的那篇杂音文章是牛世坤任期内批评文章级别最高的。因为好奇,因为人们都想见识见识牛世坤反戈一击的高招,11号文件一下来,还有人拿去复印了竞相传阅。
如果事情仅仅停留在全县干部群众掀起学习县委11号文件新高潮这个层面上,那么11号文件倒不啻是一个英明、正确的好文件,但是人们在学习的过程中一下就偏离了航向。经过了一个春节,已经像一阵旋风被刮过去了的那篇杂音文章一下子又死灰复燃了,而且来势凶猛,评论文章更是火上浇油,大有湮没红头文件之势。当初收缴漏网的那张省报、《每日电讯》纷纷出笼,通过复印机大量繁殖、传播,再一次弄得满城风雨。这却是牛世坤始料未及的。李今朝对此忧心忡忡,他一片忠心地去向牛世坤反映情况了,可牛世坤在清川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因为时间有限,牛世坤显然已经没有能力和心思严肃处理这件事,于是他把李今朝训了一通,“一有风吹草动,你就惊慌失措,让大家对照文件看看那篇文章有什么不好吗?要相信群众是有觉悟的,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不正好有利于群众明辨是非吗?”
李今朝讨了个没趣,但并不后悔。他相信他的忠心牛世坤定然清楚。春节过后的日子里,牛世坤已经显示出仁治的施政方略,他带领有关人员,马不停蹄地深入基层,看望同志们。他还深入山区贫困户,检查春节前有关单位送温暖的情况,结果上上下下皆大欢喜,一片温馨。还有一件事便是一批干部的任免调整问题,他已经安排县委组织部本着干部队伍年轻化、知识化、革命化和德才兼备的用人标准,尽快拿出意见,要按照干部考核程序,稳妥、审慎地进行,适当的时候召开常委会讨论决定。茹文斌县长已经根据县委、县政府关于治理清川河滩营造蔬菜基地的新方案到上边要钱去了。因为县委采纳了他的意见,他走时心情愉快,心里与牛世坤多年来的芥蒂也烟消云散。他甚至还在公开场合表示,如果常委会他不能回来参加,牛书记的意见就代表他的意见。
牛世坤没有想到,春节过后的这段时间,是他在清川期间最幸福的时光。没有那么多的事需要考虑、处理,也不需要再制定什么规划、目标,更不必再挖空心思搞什么劳民伤财的工程,他已经功德圆满,只等最后再恰到好处地收它一网,就可以满载而归回清州了。清川的远程规划、近期目标已经是下一任县委书记的事了。他甚至觉得,茹文斌也变得十分可爱,如果市委征求他的意见,他也许会推荐茹文斌当县委书记。
奇怪的是,那个威胁电话再也没有打来。这反而让牛世坤心里不踏实了。到现在为止,他还不能确定那个敲诈者是哪路神仙,何许人也,想达到什么目的。如果只是想要钱,那就简单了。他曾经想过,如果是想要钱,他完全可以以诚相待,请他坐到谈判桌前,5万、10万开个价,都不成问题,只要从此两讫井水不犯河水。尽管,被敲诈的感觉让人多少有点不是滋味。然而,这种想法对于仕途正如日中天的牛世坤来说未免太奢侈了,这是不可能的,仁政是有限度的,这个人拿了钱必须连同这个秘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因为他不知道那个人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再向他发起进攻。
遥想很久很久以前,他还是一个小小乡党委书记的时候,他曾为提拔一个党委委员,收了人家2000元,这件事可是板上钉钉的硬伤啊,不同于村干部在承包土地、林场方面给予牛氏家族的种种优惠,也不同于其他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权与利的交易,收人家2000元,这可是不容置疑的受贿啊。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件事慢慢过去了,那个党委委员没多久就到另一个乡当副书记了。他的伤口长住了,不觉得是块心病了。可这一次,实实在在的心病却在他心里落下了,而且是不治之症!
让牛世坤不踏实的其实还有下面的情况。李今朝虽然被他振振有词地训了一通,但实际上是违心的,是在教训别人的过程中进行自我安慰。按他以前的性格和作风,他会毫不犹豫地制止这种行为,决不能让这种状态恣意发展下去,败坏县委的形象。教训别人和自我安慰达到了理想的效果,他确实不把群众竞相学习县委红头文件这件事当一回事了。可是没想到,县公安局的《社情动态》却又把这件事郑重其事地反映到了他的案头。他看过之后反复想了很久,一是确实不好办,他就要走了,不想再让公安局为这事把领头的抓起来,二是这件事最终能发展成什么样子呢?一群乌合之众,成不了气候,让他们随便议论去吧!索性让这件事自生自灭吧!想来想去,还是原来的想法,这就要怪公安局多事了。《社情动态》本来就是专供领导看的内参,这么做本没什么不可。但许多事,不形成文字最终都会在人们的记忆里消失,现在不但文字记载下了这件事,还要编号、存档,长久地保存在档案里。这让他心里像吃了一只苍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