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世坤还没有想到的是,会有好事者把这件事写成了新闻,以清音的笔名寄给了包括魏泽西在内的省、市许多家新闻单位。
春节过后刚刚上班的魏泽西在无所事事中拜读了中共清川县委(2000)11号文件,他同时收到了3份,一份是清川县委寄给他的,两份分别是省报社、《每日电讯》转寄给他的。牛世坤以党的名义对他的那篇文章进行了全面清算和围剿。好在牛世坤现在只是县委书记,他要是市委、省委书记或者再往上,魏泽西一个小小的记者还不大难临头吗?好在他牛世坤还不是省委书记,还管不住省报记者。于是魏泽西像一个重要人物一样在11号文件上批示:“已圈阅,张波、杨银基同志的讲话很精辟,字里行间充满了饱嗝之气息……”之后,顺手把文件扔进了废纸篓里。接着,他又收到了清音的文章,一看笔名,便知道准是郭书贤搞的鬼。笔名清音与他的杂音相对,真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这种小伎俩正是郭书贤的手笔。
他忽然想到,如果郭书贤愿意,还可以就清川的问题写一份内参。于是他给郭书贤打了个电话,对方的手机响了,可是半天没有接,直到电话里的女声说“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候再打”。可是魏泽西刚放下电话,对方就打过来了。
“魏记者吗?我刚才在厕所呢,出来电话已经断了。我一看是你的电话,马上打过来了。”
魏泽西说:“你的文章我收到了。”
郭书贤笑问:“嘿嘿,什么文章?”
“你别装了,我一看就知道是你的杰作。牛世坤有什么反应?”
“牛世坤这一次好像特沉得住气,没干涉,清川县现在可是史无前例的言论自由啊,大家说什么的都有。”
“可是,这种新闻不会有哪一家报纸发,如果是杂文家写的,也许还差不多。”
“那你写吧。”
“我可不是杂文家。算了吧,不起什么作用。好了,不说这个了。金明峡的案子有什么议论?”
“议论多了,概括起来有以下几种:金明峡向牛世坤要官,惹恼了牛世坤;金明峡之所以伸手要官,是因为他花了钱;再就是金明峡也不是什么善茬,抓住了牛世坤的什么把柄,所以牛世坤才要制他于死地。你想了解的话就来吧,肯定能有重大收获。这一次,我给你安排,绝对不会让李今朝知道。”
“也许,我会再去一次。”
魏泽西被杨光、郭书贤这么一煽动,再次登上了前往清川的公共汽车。
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车窗外已是满目残雪,使人想到上次出门时稍纵即逝的雪花,仿佛某种预言。又一个春节过去了,这期间发生了多少事情:赵菁菁和杨光竟然一见钟情地恋爱了;自己的那篇自以为多么了不起的文章,非但没有引起有关方面的重视,反而被省里的新闻巨头说成是杂音;黄金大王金明峡与牛世坤闹翻了,身陷囹圄,个中的秘密无人知晓;他也与牛世坤彻底决裂了,此行务必更加谨慎;而那个有一位漂亮妻子的出租车司机已经死于非命。世事无常,魏泽西只不过是被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泼了一身羊肉汤,便有点身不由己地踏上了这条船。
不过这一次,他不是孤军奋战,郭书贤派金钰到公共汽车站迎接。出了车站,几乎没在县城露面,金钰便把魏泽西带到了一辆三轮蹦蹦车上,“突突突”地向城郊开去。在车上,金钰说:“魏老师,你现在在清川名气太大了,不能叫人看见。”说着,来到了一所院子,红墙白楼,非常气派。金钰说:“这是郭书贤老丈人的家。”
郭书贤马上出来迎接,说:“接站还顺利吧?要不是我目标太大,我就亲自去接你了。”然后进屋、沏茶、上烟。
魏泽西觉得奇怪,偌大的一个院子,怎么不见旁人?郭书贤说:“老丈人忙生意到市里去了,丈母娘在我家呢,这房子就空着,正好安排你住这儿。”
这使人想起那个神秘的夜晚,他们在红旗旅社房间里的聊天,那是怎样的一种精神享受啊。民间自有民间的难处,但也自有民间的乐趣。老丈人发财去了,丈母娘住在女儿家,郭书贤其实也早已进入了小康,成为先富起来的一批人。于是,他便以自己的方式参与、搅和着县里的政治,搞得牛世坤之流鸡犬不宁。
魏泽西问:“于化民呢?”
郭书贤笑着摇摇头说:“也许可以理解吧,他被招安了,从此不再寂寞,不跟我等社会闲散人员来往了。据说组织部已经找他谈话了,传达牛世坤的意思,专业人才还是要重用的嘛。其实,他只不过是牛世坤离任前突击提拔、任命一批干部的陪衬。哪一任领导不是这样?据说市里一位局长上任几年不提拔干部,就是为了等到儿子结婚之前再说,可是那位局长财运不济,还没等到儿子结婚,便突发脑出血住院。刚开始,前往探望的人络绎不绝,后来就渐渐成了门前冷落、车马稀疏,因为他没救了。”
魏泽西心里直觉得好笑,他从哪里弄来这么多轶闻趣事,莫非真的有一些人爱好干这个?就像社会上流行的段子,有人传,但首先得有人编啊!有些段子真是妙趣横生,充满了智慧。他就这个问题向郭书贤探讨:“是不是这样?”
郭书贤想了想,说:“我可都是听来的,绝不杜撰。”
金钰本来就是一个段子迷,一说到段子,他便来了情绪,说:“段子肯定是有人创作的。我在市里就认识一位创作段子高手,他记了满满一本子,其中后半部分,他写得清清楚楚:自创作品。我看了,有些段子,大家都说过,他说‘段子就是从我这里批发出去的’,我不信,他就指着最后一个说‘你等着,我保准不久就会传到清川’。果然,不出一个月,传过来了。不过传过来的时候,主人公变成了牛世坤。说是有一次牛世坤带人到哪个乡开现场会,突然听说雪地里发现了一具女尸,有关方面的人呼啦一下都赶去了。女尸赤身裸体,早已僵硬了,可是没有法医,无法断定死亡时间。这时候有一位老公安走过去,伸手到那地方探了探,果然还有温度,马上下令说‘凶手没有走远,赶快搜捕’。结果,凶手真的就在附近的村子里被抓住了。回到会场,牛世坤走上主席台,说破案神速,要给予表彰,就问那位老公安,‘你怎么知道凶手没有走远?’老公安看着牛世坤,就是不好意思说,因为会场上只有牛世坤穿着一件带翻毛皮领的呢大衣。可牛世坤非要他给大家说说不可。那老公安只好说了,他说‘女尸只有那地方有两道毛,保暖,所以还有温度’。”
魏泽西笑得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说:“这就叫瞎编乱造,查无实据。老郭你那篇清音的文章恐怕不好发。”
郭书贤笑了,说:“我寄了几十份出去,你们看过了,就算发了。”
魏泽西问:“你说的那些情况,怎样才能调查到具体事实?”
郭书贤认真起来,说:“实际上谁都知道牛世坤与金明峡关系不一般,突然翻脸肯定有问题。但这确实只是猜测而已。”
魏泽西有点失望地说:“我就知道,你们只会瞎猜,拿不出事实依据。”
不过这一次,郭书贤似乎有一定的把握,说:“没人出头,谁会调查这种事?整个社会都不作为,还不是议论一下,过过嘴瘾而已。听说你要来,我早想好了,有一个人可以找,就是金明峡的弟弟金玉峡。”
魏泽西想起来了,那天他曾经看见一个人匆匆忙忙从宾馆跑出来,但不知是不是金玉峡。郭书贤继续说:“我想办法把他找来,你们一起谈一谈。”
魏泽西觉得这主意不错。正想着如何见面,接到了杨光的电话:“你在哪儿呢?”
“我在清川。”
杨光一听急了,“那怎么行?我已经向局领导汇报,准备派人协助你。”
“别紧张,没那么可怕,这里还是共产党的天下嘛。”
“那你小心点,我们随时保持联系。”
郭书贤尽管在清川县城小有名气,但并不认识金玉峡。他只听说过,却没见过。因为金明峡曾是牛世坤的红人,想见金玉峡的人也至少得是个人物。同时,听说自从金明峡出事后,金玉峡处事特别谨慎,很少露面,对金牛关系骤变的原因更是守口如瓶。而且此事非同小可,必须秘密进行,找谁联络都不合适。郭书贤便决定单刀赴会,独自约见金玉峡了。他打宾馆电话,让总机接桃源公司。
电话竟然打通了。自从金明峡出事以后,金玉峡早想把在县城并没有什么业务的公司总经理办公室撤销,回家过安稳日子。但毛蛋从看守所带回的消息是,金总不让撤销,就放在宾馆,叫一些人看着不放心。于是,这里就成了为金明峡跑事、打官司的大本营。
等了一会儿,有人接电话,郭书贤一听,是个女的,便问:“金总在吗?”
杨春梅这边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金明峡已经进监狱了,但忽然想到可能是找金玉峡,便说:“金总去市里了。”
金总去了市里,肯定是去跑金明峡的事去了。郭书贤又问:“他几时回来?”
“你是哪里呢?”
郭书贤想了想,说:“我是省城的,回头再给他联系吧。”
一听说是省城的,杨春梅马上问:“你找哪个金总?”
“明峡的事我知道了,我找玉峡。你是明峡的妻子吧?”
杨春梅觉得这人跟金明峡还挺熟,就说:“要不我给你一个手机号码,你给他打电话?”于是,告诉了郭书贤手机号码。
郭书贤把电话打过去,金玉峡正在从清州返回清川的车上。郭书贤只好自报尊姓大名,没想到金玉峡一听是郭书贤,马上想到这人平时写了不少拍牛世坤马屁的文章,没好气地说:“郭大文人啊,找我有什么事?”
郭书贤一听他的口气,心里直叫冤枉,便知金玉峡只知他写表扬稿,却不知他还写批评稿,看来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但此时,他只好受着了,谁让他只敢做无名英雄呢。他硬着头皮问:“你知道《政绩工程的忧患》那篇文章吗?”
金玉峡说:“你啥意思?”
郭书贤也不客气了,说:“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现在敢写这样的文章的记者不多啦!”
“这跟我有啥关系?”
“没有关系,但与你哥有关系。这个记者现在在我这儿,你想不想见见?”
“魏泽西?”